荣星花园的喷水池哗啦啦地响着,水珠在夕阳余晖中跳跃,几个孩子绕着池边追逐嬉闹,笑声清脆。
向阳和靳苍并肩走着谈着,在水声和孩童的喧闹中,他们沉缅在往事的谈话始终转注,丝毫不受到干扰,他们在附近的长椅坐下。
「我爸,」靳苍说着,眼神有些悠远,「是个很正直、很简单的人。他一辈子都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家庭的定义,对家人的责任和情感,也非常传统。」
向阳点点头,轻声说:「我能感觉得到。」
靳苍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妈告诉他,嫁给他以前爱过另一个人,后来那个人又出现了。结果,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成全了他们。」
向阳吓了一跳,眉头轻蹙,不解地问:「没听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靳苍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man地,想都没想,就同意离婚了。那年我两岁。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叫另一个人『爸爸』,一直叫到我七岁。」
向阳的眼里充满了讶异,静静地听着。
「我哥跟着我爸,我妈把我带走了。」靳苍顿了顿,目光投向更远的天空,「然后,就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中部某个不算太繁荣的乡镇,一间布置简单的灵堂里,气氛低落得让人喘不过气。
灵堂中央,并列着两幅遗像,是靳苍的母亲,以及他的继父,两人都在一场谁都没想到的车祸中丧生。
七岁的靳苍,苍白瘦小,一个人默默地靠着墙边的神案站着,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草。
他小小的身躯裹在不合身的黑色外套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照片里妈妈并未远去的笑容,身边没有一个大人理会他。
灵堂靠门口的长桌边,坐着几个远房亲戚,有些低头诵经助念,有些机械地折着纸莲花,嘴里却没停下闲言碎语。
「啧,看得我浑身不舒服,这么多天了,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一个尖细的女声说道。
她说的是七岁的阿苍,音量却大得对他毫不避讳。
「可不是吗?他妈克死我弟,我看这孩子就是个扫把星,专克亲人。」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喂,拜托妳们小声点,别让妳妈听到了,老人家经不起刺激,妳们少说几句…」
一个稍年长些的声音试图制止,却也压不住那份尖酸凉薄的议论。
「接下来可怎么办?夫妻俩一场车祸都没了,留下这个拖油瓶。我妈年纪大了,养不起。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我才不想养这种扫把星。」
那尖细的女声又响起,语气不带一丝半点的感情。
就在此时,一个稳若盘石的男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不必妳养,他自己有家。」
几个亲戚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只见靳长安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风尘仆仆地站在灵堂入口。
靳长安神情肃穆,目光如炬,扫过那几个多嘴的妇人,她们立刻噤了声。
靳长安不再理会她们,径自走到前妻的遗像前,深深鞠躬,眼神复杂,百感交集。
他身旁的少年,十四岁的靳宇,也跟着默默地上了香,他静静地看着母亲的遗照,眼泪无声地滑落,又被他悄悄拭去。
随后,靳宇转过身,走向墙边那个依旧一动不动,彷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小小身影。
他走到靳苍面前,蹲下身,轻轻地说:「阿苍,我是你哥。」
小靳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声音细若游丝:「我没有哥哥,我只有一个人。」
靳宇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疼了,他伸出手,温柔地拨开靳苍额前凌乱的头发,声音放得更加轻了:「你不是一个人。我是你哥,他是你爸。」他指了指身后的靳长安。
「哥?爸爸?」靳苍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这两个词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少年靳宇看着他那双因为惊惶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心中涌起无比的心疼。
他张开双臂,一把将瘦小的靳苍紧紧搂进怀中。
靳苍小小的身体在靳宇温暖的怀抱里瑟缩了一下,像只在风雨夜中从巢中跌落树下的雏鸟。
但那怀抱太过温暖,太过有力,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戒备。
积压在心底的悲伤与迷惘,在这一剎那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阿苍慢慢地哭出声音来,起初是微弱的抽泣,接着变成了嚎啕大哭,彷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与孤单,全都哭尽。
「哭吧,没事了,」靳宇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苍啊,我们来带你回家。」
靳苍趴在靳宇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靳宇只是默默地搂紧他,任由弟弟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