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古秀梅要工作,索性我们一商量便把年迈的庄嫂从乌黑的小房子里接来住。她帮忙照顾龙八,我们付她薪水,她也时常生病,彼此更方便照应。几年后,许绣蓝做了心脏手术,离不开人,也搬进家里来。为了避嫌,我则搬去了厂宿舍。
临近年底,庄立春厂长搞了个大动静,他要清污同心湖。
这可在安化厂里炸了锅。
早已经退休的副厂长齐半两也不锯木头了,扔了刨子就往厂区赶,远在鹅城参加曾外孙百岁宴的刘罐头也顾不得吃蛋糕,得到消息就开车往回奔,直冲厂长办公室。
而办公室里,先于这些人来的是省里的电话。
「小庄啊,最近厂里各方面工作怎么样哇。」
「承蒙陈局长和各位领导们的关照,厂子各方面工作开展得都有条不紊,这真的多亏您带领的经济班子,给我们这些小厂子创建了良好发展的业态环境。」
「怪不得我省里这些老伙计们都讲你思想觉悟高呢,今日交谈,感受颇深哪。」
「没有没有,领导们包容我这后辈罢了。」
「听说,厂里年底要清湖?」
「是有这个计划,这两年不是倡导环境治理嘛,同心湖实在有些拖后腿了,厂里就提出有这么个想法,还没敲定。」
「嗯,同心湖这个风水啊,涉及整个安化厂的根脉,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哪,几千张嘴可是靠厂里吃饭呢。」
「明白,明白,我一定谨慎。」
这边电话刚挂,齐半两推门进来。
「庄厂长,听说厂里要清污?」
庄立春松开刚刚放下的电话,眼神定在面色焦急的齐半两身上,良久,他笑呵呵地迎上去:「齐老,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说着庄立春便将齐半两迎送到沙发旁坐下。
「这两年环境治理的指标每个厂里都分了,咱厂里这个同心湖,环境指标实在是不过关哪。」
齐半两缓缓掏出汗巾,往额头上抹了两把。「小庄厂长啊,你有所不知。这个同心湖所在的风水,掌握着整个安化厂的命脉。那可是当年道观里的普尘道长推演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敲定的。这几十年安化厂安安稳稳顺顺利利,靠的就是这天命根脉呀,这同心湖可轻易不能动啊。」
庄立春边听着边掏出案几匣子里的名贵茶叶,不紧不慢地沏上茶水。「这我知道,刚才省里的陈局长也打电话来说了。也是想不到这小小一个同心湖,竟能惊动陈局长和齐老两位泰山,看来我这清污计划必须得慎之又慎了。」
说完,庄立春递过来一杯高山普洱。齐半两盯着这杯热腾腾的茶,是听天由命还是殊死一搏,犹豫着,他最终还是接了下来。
三十年未曾下酒桌的齐半两,今时坐在这里,望着眼前这个不善烟酒的年轻后生,其心思和势利仿佛深不见底。既然庄立春已经主动提了陈传富的名字,齐半两也清楚,自己再多说也是毫无意义。随即他便匆匆请辞,回到了家中的木头房。
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坐在自家空荡的、堆满木料的巨大房子里。妻子在他年轻时早已因病去世,孩子们都已结婚,生活在外地。自几年前退休之后,他便终日独守着这栋偌大的房子,独自过活。春去秋来,院门外,熟悉的人们来来往往,孩子们逐渐长大,老人们也逐渐消失。时代更替,总是永恒不变的话题。边追忆着往昔的人情与种种,太阳渐渐落下,他坐在日落的摇椅里,忽然回想起许多年前,与古秀梅九比一胜利的那场议会之后,他与陈传富、胡得为、刘罐头,齐聚在那座秘密房子里的,那个醉生梦死的夜晚。
吕文生拎着两瓶烈酒走进门来。
里面,剧团新来的一批男女演员,罗小娇、严嘉、午徉,早已被灌得半醉。
陈传富摆手将吕文生招呼过去,并示意他开酒。
吕文生余光里瞥见胡得为正将油腻的手指摸进严嘉的裙底,而刘罐头则是将罗小娇直接搂在自己腿上,金牙闪闪的齐半两手里没命地往午徉嘴里灌着酒,眼神却早已钻进了他的裤腰里。而就在吕文生倒酒的间隙,身后的陈传富也摸了上来。
吕文生本能地泛起恶心,他慌乱中弄洒了酒杯,惊吓得连连低头道歉。
陈传富却意外地没有发怒,他爽快地挥挥手。「不碍事,一瓶酒而已嘛。」说着,他便将吕文生牵到身旁坐下,眼神色眯眯地打量,「怎么没穿连脚裤?我就喜欢看你穿着跳舞来着。剧团里每年来来往往上百号新人,唯独你这两条腿,一招一式耍得是真漂亮,叫我怎么也看不够。」
吕文生眼神躲闪着。
陈传富继续说:「最近省里下来一个名额,我打算将文羽调回到你父母身边,毕竟她姑娘家也大了,回去也更方便找对象。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办妥,只是这次名额就一个,眼红的人太多。」
吕文生脑海中浮现出唯一的亲妹妹,吕文羽在剧团里弹钢琴时的模样。他瞥见余光里已经完全喝醉的严嘉,她的底裤正在被剥掉,一旁不省人事的罗小娇也已经脸颊绯红,就连午徉也已半醉半醒。吕文生索性将心一横,端起桌上剩余的某半瓶酒一饮而尽。他满脸混着不知是酒还是泪,开始迷离的笑,笑着笑着他倚靠进陈传富的怀里,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般,熟练地恶心地,逐渐钻进这个男人的裤腰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将这里几乎与世隔绝。而就算没有音乐声,外界也根本不会觉察到这里。准确而言,在每一个狭小厂区的权力高层里,都有这样一个秘密房间,都有着许许多多的吕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