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煜朱直言不讳:“我们一路走来,多少屋子都空着落灰,未免宽敞得有些过分了!”
木弈轩笑着试探:“宫叔叔总不会是主张修建这皇宫大院的人吧?”
宫昌目光微沉,意味深长道:“早在下官接手秦淮府之前,这座政厅便已竣工多时了。”
页目向立即会意,接话道:“如此说来,主张修建此处的,想必就是您所说的那位‘大毒瘤’了?”
宫昌神色一正,肃然道:“三年前下官到任秦淮,依例巡视各处民情。秦淮自古繁华,少有清贫之家,唯独南陵三乡,因山路险阻,常受饥寒之苦。下官遂同工部工长卢围商议,欲修筑官道直通南陵。卫官长彭化得知此事,回禀南陵一带保家势力盘踞,民风刁悍,修路恐难成事。下官答他:卫官早该清缴保家,礼官亦当教化刁民,便限他们一年之内,扫清修道阻碍。”
页目向闻言沉吟道:“有件事颇觉蹊跷:前日在巴蜀地界,我们也曾遇着一伙自称保家的匪徒,可他们供称是被七罪宗追杀,方才流亡至此。”
宫昌沉声道:“此乃后话。当时下官更震惊的是,因大兴土木,府库已空虚见底,正欲彻查贪墨。不料南陵忽传乡民暴动、司礼荀络遇害,本官只得携刑部督长曲岩、兵部校官李裕率卫官前往查办——却正中奸人下怀!”
木弈轩敏锐道:“莫非与先前派去的卫官有关?”
页目向颔首:“寻常乡乱,岂能伤及司礼这等大员?”
“正是如此!原只当山野藏龙,谁料竟是祸起萧墙!先前派去清缴的卫官与当地保家流瀣一气,行迹更是一等一的匪徒!李校官及诸卫官为护我与曲督长周全……尽数殉难。待本官仓皇返回府城欲调兵平乱,户郎庆布却来报,说有天降奇兵已剿灭叛军,南陵百余处保家势力俱已降服。”
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奇兵"除了七罪宗,再无别家。
“此后刑部结案,判卫官长及保家首领死刑,余众按罪入狱。至于那些‘剿匪功臣’……”宫昌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庆布力主重赏,本官便顺水推舟,上书为那个当家的请了个男爵虚衔,记一等功。”
炎煜朱忍不住插话:“照这么说,七罪宗反倒成了功臣?”
“此事尚有下文。”宫昌面色凝重,“因这丑事有损政厅颜面,上下得了严令不得声张。待新的司礼、卫官长、校官上任后,此事便算勉强揭过。”
斯堪曼一针见血:“新上任的,想必都是户郎的人了?”
“正是!”宫昌一掌击在案上,“连督长曲岩也成了他的人!这秦淮府,早成了他庆布的私产!那卢围偏又是个不硬直的主,自此再提修路只道是财政亏空,只能作罢。”
宫昌叹道:“一年多前我去府剧院听戏,记了一个剧团名字,叫七罪宗,说宗主出身男爵,系世家门阀子弟。下官心生疑虑,查阅档案——果然就是之前所封的“剿匪英雄”!我之后派人暗访南陵,百姓竟仍在向保家纳贡。再问如今谁是保家,正是那七罪宗!我这才明白一切都是庆布精心布设的局,贼喊捉贼罢了!若当初我一并折在了南陵,他这一计才是真的值当!”
炎煜朱怒道:“占山收保岂能合法?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公开审讯,他又如何躲得了!”
“下官何尝不是如此设想?”宫昌苦笑,“可亲赴南陵三城,竟无一人敢出面作证。待要查验地契,户部竟出具官文,称百姓所缴乃是耕地租金,绝非保家月贡。”他取出一卷律例掷于案上,“《司法书》明载:土地公有,荒山禁垦。耕田亩数,年轮载册。租赁允准,期号连查——工部执掌田亩工建,最辨得清地契真伪。”指节重重划过律文,宫昌声音渐沉:“本官原想以七罪宗其他罪证胁迫卢围反水,奈何……一时竟抓不住那老狐狸的把柄。”
页目向扼腕:“物证遗失尚属可惜,人证尽失实为可悲!”
宫昌长叹一声:“本官深知,欲除此患,必先涤荡官场。故转而彻查政厅贪墨,奈何他们五部盘根错节,实在无从下手。”
“何况即便是搜查定罪,也不敢明着动手。”宫昌面露凝重,“你们都已亲眼所见,七罪宗靠着些台面上的善举,深得民心。即便他们真有窃国之行,如今拥趸之众…恐怕远胜过公道之声。”
木弈轩问道:“为何不上奏朝廷?”
“我曾派亲信前往国都求援,可此人一去不返,想来已遭不测。”他话音一转,眼底微光闪动,“幸而借为殉难校官复仇之名,结交得一队心腹卫官,否则。。。。。。既得苟活,下官誓要还秦淮河清海晏。”
“秋前页长老途经秦淮,我借招待之机禀明此间种种,奈何苦无实证,长老虽公务缠身,仍许诺会着手处理。”宫昌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不久前收得长老信文,庆布事先过目,道公子前来寻物让我接应,你们虽看似游历,实则替我牵制了各方视线——如今许多暗中布置,皆是借照应你们之名才得以推进。”
页目向提议:“宫叔叔已擒获蛇怪与蜥蜴,便有了罪证。”
宫昌摇头:“仅凭现场残肢血迹,能耐他何?这些泼皮嘴比石头硬。何况他们同七罪宗又隔了层关系。”
页目向却道:“您不必审,也不必放。只需将人牢牢扣着,自会有人急着把柄送上门。”
木弈轩同炎煜朱相顾茫然,斯堪曼抱臂冷嗤:“七罪宗断不可能救他。”
页目向笑说:“甚至还会除掉他。”
宫昌略一沉吟,抚掌笑道:“好一招打草惊蛇!我已有计较了。”
餐后几人刚步出政厅,正欲返回客栈,忽见一穿戴体面的男人唤着页目向姓名,一路快步追来。
木弈轩小声提醒:“莫不是庆布来了?”
那男子赶到近前,果然是一副达官显贵的派头:衣冠楚楚,身姿挺拔,抹了脸上的沟壑,仍能窥见年轻时俊朗模样。他堆起满脸笑意,拱手道:“秦淮户郎庆布见过诸位公子、小姐,公务缠身,接待不周,还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