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维罗妮卡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太阳的余晖在地平线徘徊时,镇痛剂的药效过了,疼痛开始爬上骨髓,维罗妮卡逐渐清醒过来。
她隐隐听到有人说话。嗓音好像是莱斯彻,她努力辨认,可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剪影。好像还有一个人,她想,但说话的只有莱斯彻,另一个人就像他沉默的重影。
还是有点困。她打了个哈欠,喉咙里挤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呢喃。莱斯彻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随即感受到了那股灰色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视野愈发清明,她看清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莱斯彻。他就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杖倚在一边,低头凝视着维罗妮卡。阿斯塔站在他的对面、床的另一边。当对上维罗妮卡的视线时,他扯起了嘴角。
“怎么样,还疼吗?”
“不了。”维罗妮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托您的福。”
“哪有这回事。”莱斯彻苦笑,“如果我能好好检查一下马,你说不定还不会受伤呢。你不怨我,就已经是宽容了。”
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没有人想到白霜会应激失控,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她坐起来,靠在柔软的床头。
说起来,不知道白霜怎么样了。维罗妮卡有点忧心,它只是缺乏训练,应该不会被处理掉吧?“那个……我的坐骑,白霜,它找回来了吗?”
“当然。”莱斯彻似乎看出了维罗妮卡的心思,随即补充道,“它没事。它会继续接受训练,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要它。不过老雷德给你一匹未经过脱敏训练的马,实属失职,惩罚是难免的了。”
“那太好了。”维罗妮卡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不妥,“呃,我是说白霜……”
莱斯彻被逗笑了。他真笑的时候,眼睛也是会眯起来的,那浓厚的雾霭也就淡去了。维罗妮卡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些什么,可她说不清这到底是好是坏。
“阿斯塔。”莱斯彻唤道,同时抬了抬手指。阿斯塔从窗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双手递给莱斯彻,莱斯彻左手接过,右手又抬了抬:“刀。”
水果刀随即也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开始削苹果,红色的果皮一圈一圈掉下来。阿斯塔站回原位,垂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跟维罗妮卡熟悉的模样大相径庭。
“坎纽斯先生……”
“莱斯彻。”
维罗妮卡愣了一下。
“还有,以后不要用敬语称呼我了。”莱斯彻补充道,头也不抬地削着苹果。
他对我感兴趣了。维罗妮卡心脏一滞,如果从平常的角度来看,未婚夫对自己感兴趣不失为好事一桩,但维罗妮卡总觉得不对。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契机,她刚来的时候,莱斯彻除了送礼服之外,没跟她有过什么交流;她来这里十多天,除了去几次无意义的社交场合,莱斯彻都没有邀请她。这转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而维罗妮卡不会轻信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莱斯彻先生。”她表现出自己的让步,“我听说阿斯塔不是灰崖山庄的女仆。”
莱斯彻的动作一顿,于是刀刃划开了他的皮肤,血珠从指腹滚到苹果金黄的果肉上。他低低地抽了一口气,阿斯塔立刻拿来毛巾,让莱斯彻按住伤口。伤口并不深,但苹果算是毁了,于是莱斯彻抬抬下巴,阿斯塔便拿走了那只削了三分之二的苹果。
“确实不是。她没有签雇佣合同。”莱斯彻抬起头,朝维罗妮卡露出微笑。
他现在倒装傻了。维罗妮卡有点不满,她很清楚,莱斯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言下之意。于是她盯着莱斯彻,等他自己解释。
“……不过这孩子的家人都在灰崖山庄,她经常往灰崖山庄跑。”莱斯彻面不改色,“她的哥哥是老雷德介绍来的,到现在差不多有四年了吧?这孩子虽然不是灰崖山庄的女仆,不过脑子机灵,手脚麻利,又懂规矩,也帮忙做过不少事。我倒想过正式雇佣她,但她宁愿待在外面。”
“你倒对她很照顾。”维罗妮卡露出微笑,补充道,“一家人都是。”
“行善是为人的证明。”
“你是无相神信徒吗?”
“算不上。”莱斯彻凝视着维罗妮卡,沉吟片刻后,将手中沾血的毛巾递给阿斯塔:“把它拿走吧。”
阿斯塔顺从地点头,拿着毛巾出了病房,还妥帖地关好了门。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维罗妮卡和莱斯彻两人。
这架势,他是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维罗妮卡心想,不由得放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