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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舟（第2页）

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身下的船板，又抬头看了看两岸飞速倒退的景色，最后猛地扭头看向船尾那个掌控一切的身影。太姒依旧站得笔直，玄色劲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她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手中的竹篙每一次点入水中都恰到好处，仿佛不是在撑船，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准而优雅的舞蹈，每一分力道都运用得妙到毫巅，将水流的阻力化为前进的动力，同时完美地抵消了所有可能导致颠簸的横向力。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舟开始减速，准备转向，辛才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姒，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彻底刷新的茫然，脱口而出：

“刚才……刚才我们难道不是在平地上吗？！”

这哪里是撑船？这分明是御水而行！他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段水路是不是被太姒用什么神通给暂时“固化”成了平地！

微子启也是半晌无言，他看着太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位西伯妇，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认知的极限。他现在觉得，就算下一刻太姒突然拔剑斩断江流，他可能都不会感到太过意外了。

姬发看着辛和微子启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似乎早已习惯。而伯邑考则眼观鼻，鼻观心，船板忽然十分顺眼，只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对母亲毫不掩饰的敬佩。

太姒将小舟稳稳地停在江心，任由轻波微荡。她收回竹篙，立在身边，仿佛刚才那番神乎其技的操作只是随手为之。她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语气平和依旧：“殿下说笑了，自然是水中。”

辛看着脚下微微荡漾的江水，再回想刚才那如履平地的极致体验，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西岐的“贤惠淑德”，西岐的“小会而已”，西岐的“家母日常”，西岐的“水中”……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重新定义这些词汇的含义。

小舟靠岸，一行人下了船。太姒那神乎其技的撑船术带来的震撼还未完全平复，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便取代了方才江上的惊心动魄。

西岐客馆门外，一匹通体汗湿、口鼻喷着白气的宫廷御马正焦躁地刨着蹄子，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急色的宫中侍卫长正守在那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以玄鸟纹封缄的细小铜管。

见到辛和微子启的身影，侍卫长如同见到了救星，几乎是扑了过来，单膝跪地，双手将铜管高高举起，声音因急促而嘶哑：“殿下！王子启殿下！宫中急报！”

辛的心猛地一沉，方才因泛舟而稍稍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他一把抓过铜管，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微子启也立刻凑了过来，脸色凝重。

拧开铜管，倒出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紧急帛书。辛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那熟悉的、却因仓促而略显潦草的字迹——是帝乙身边最信任的老内史的手书。

字不多，却字字惊心：

“陛下急病晕厥，太医束手。近日皆由王子箕子侍奉榻前，隔绝内外，臣等难近圣颜。情势危急，望殿下速归！！！”

“父王！”辛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帛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帝乙的身体状况他一直清楚是在走下坡路，却没想到会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

微子启接过帛书飞快看完，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但比辛更多了一份深沉的忧虑和锐利。他抓住辛颤抖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急促：“王弟，冷静！”

他指着帛书上最关键的那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近日皆由王子箕子侍奉榻前，隔绝内外’……王弟，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辛猛地抬头，眼中的惊慌被一种更加深沉冰冷的情绪取代。他当然明白！

箕子！他的那个以贤德聪慧著称的弟弟！

在父王病重、意识不清的时候，由他独自侍奉在侧，隔绝了其他所有重臣乃至他们这两位最核心王子的探视……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如果……如果在这期间，父王在病榻上被箕子的“孝心”和“贤能”所打动，如果箕子趁机进言，或者哪怕只是父王在弥留之际产生了一个糊涂的念头……

——如果帝乙对箕子产生了不该有的好感，甚至动了易储的心思？！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辛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他绝不允许！

这商王的宝座，只能是他子受的！这是嫡长子的天命，是他付出了无数心血、甚至承受了难以启齿的屈辱也要牢牢抓住的东西！岂容他人染指？！尤其是那个平日里看似与世无争、此刻却可能包藏祸心的箕子！

“回宫！”辛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帛书揉成一团，眼中燃烧起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般的凶光，之前的疲惫、纠结、甚至对姬发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迫在眉睫的王位危机彻底压下，“立刻！马上回宫！”

他不再看西岐众人一眼，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转身就朝着停在一旁的王室车驾大步冲去。微子启紧随其后，脸色铁青，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在朝歌城内酝酿。

太姒、伯邑考和姬发站在原地，看着那对商朝王子如同被火烧般匆忙离去的背影。

伯邑考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担忧。

姬发则眯起了眼睛，看着辛那决绝而充满危机感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深沉难辨的弧度。

太姒的目光最为平静，她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朝歌王宫的方向，仿佛透过那重重的宫墙，已经看到了其中正在涌动的暗流与杀机。

淇水之畔，秋色依旧，但所有人的心境，都已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