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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都虎（第2页）

在一次追逐一头雄鹿时，辛连续三箭都被茂密的树枝挡开，那鹿眼看就要窜入深涧。就在此时，一支箭矢如同算好了轨迹，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出，掠过山石缝隙，精准地没入雄鹿的脖颈。

是姬发。

辛勒马，看着倒地的雄鹿，又看向收弓静立的姬发，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与欣赏。

狩猎结束，统计猎物，辛毫无疑问是最多的，但姬发所获也颇为可观，尤其有几只猎物，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耐心与技巧。

侍从清点猎物时，辛拎着一囊清水，走到正在树下休息的姬发身边，将皮囊抛给他。

“喝吧。”他在姬发旁边随意坐下，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你的箭法，跟谁学的？不像西岐的路子。”

姬发接过水囊，道了谢，饮了一口才说：“父亲所教。父亲说，箭之道，在心，不在力。心静，则箭准。”

“心静？”辛嗤笑一声，抢过水囊仰头痛饮，清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寡人看是力气不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就像这商……”他忽然住口，目光投向远方巍峨的宫阙，眼神变得深沉，“你看这朝歌，繁华否？”

“天下之中，自然繁华。”姬发谨慎地回答。

“繁华之下，尽是蛀虫！”辛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些宗室，那些贵族，只知道趴在成汤的基业上吸血！固守祖制，不思进取，内部倾轧，欺压四方……大商就像一棵内部被蛀空的大树，外表看起来依然参天，一阵大风，就能让它轰然倒塌！”

姬发震惊地看着辛。他没想到，这位以兴国之志闻名的王子，竟会说出如此尖锐、甚至大逆不道的话来。而且，是对他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质子说。

“那……殿下以为，该如何？”姬发忍不住问。

辛猛地转过头，眼中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带着毁灭的气息。“如何？自然是把枯枝烂叶，一把火烧个干净！”他挥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用烈火，用雷霆，用恐惧！让所有蛀虫颤抖，让所有规矩重塑！唯有如此，方能催生出新的、强健的枝干！”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必将到来的风暴。姬发被这强烈的意志所冲击，一时无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自己的力量：

“殿下所见，发不敢苟同。”

“哦？”辛挑眉，极具压迫感地看向他。

“烈火固然能焚尽枯朽，亦会伤及树根与新芽。”姬发望向西岐的方向，仿佛看到了父亲教导族人耕种的场景，“变革之道，或许更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修德政，明赏罚，轻徭役，使民休养生息。根基稳固，大树自然能焕发生机。”

“春风化雨？”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声在林中回荡，惊起几只飞鸟，“姬发！你的仁德，能救得了天下饥民吗？能镇得住四方蛮夷吗？能扫清这朝歌的积弊吗？不能！”他站起身，身躯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笼罩住姬发，“唯有力量！唯有让所有人恐惧的力量，才能带来新的秩序！”

这是他们理念的第一次剧烈碰撞。没有胜负，只有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在殷商的落日余晖中，轰然交击。

辛看着姬发沉静却毫不退缩的眼神，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兴奋。他伸出手，郑重地放在了姬发的肩上。

“但是，姬发，”辛的嘴角勾起一个锐利的笑容，“你是第一个敢当面反驳子辛，而且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的人。你这朋友，子辛交了！”

晚风拂过林间，带来一丝凉意。姬发看着辛伸出的手，那手上还带着狩猎时沾染的尘土与力量。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这位王子直言不讳的震撼，有对彼此理念分歧的忧虑，也有着一丝遇到真正“对手”的悸动。

远方的宫钟响起，悠远而沉重，仿佛在为这个时代，也为他们二人的相遇，敲响了注定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