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李鹤舒,仙鹤的鹤,舒坦的舒,我爸妈是在鹤城医科大学认识的,希望我过得舒舒服服。我上周刚过九岁生日,住在星星岛,在雨洲第一小学读书,下学期就上四年级啦。”李鹤舒是个活泼的小话唠,毫不在意黎明明那阵暗藏的挑衅劲儿,小手一挥,背台词一样熟练大方地介绍了一长串,“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喊我鹤小公主。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鹤小公主”?黎明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嗤之以鼻:下学期都要上高年级了,还这么幼稚!和她同级的黎明明,可坚决不会同意让其他人叫自己什么公主、什么王子的。
那我叫什么名字呢?黎明明想了想。
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很小的时候,她似乎也曾问过爸爸,为什么自己叫这个名字。记忆里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记得没头没尾的一句,“明明该是个男孩”。
小学的自我介绍,几乎每个同学都能说出自己名字的寓意、典故——就像李鹤舒一样——有的甚至还有一整段故事,但她的名字,却这么普通。甚至,每次数学书里的例题出现“明明”“小明”之类的人物,就总有几个好事的男同学,指着书上奇形怪状的漫画小人,笑话她是个“男人婆”。
黎明明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每次都挥起拳头回击他们,还因此被找过好几次家长。
对“明明”这个名字,她只觉得厌烦。
尤其是在对方这么骄傲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之后。
李鹤舒有一双圆而润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过来,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那我该叫什么名字呢?黎明明决定了。
“南宫问黎。”
她脱口而出。
“我叫南宫问黎。”
她看见旁边的“鹤小公主”了然地点点头,对这个略显古怪的名字没有一丝惊讶,接受十分良好:“南宫问黎。诶,你是不是和《神兵小将》里的问天、问雅一个姓?”
黎明明不置可否。
“哇,你的名字真特别,我得给你想个更特别的昵称。问黎……黎……嗯……以后我就喊你阿黎吧!”李鹤舒刚说完,忽然眼疾手快地把黎明明往自己身上一拉。
“李鹤舒,你到底要干什么?”黎明明吃痛,整个人几乎埋在李鹤舒身前,没来由的不满终于要爆发,刚回头却看见一团绿茸茸的毛虫从树上直直落地,正在她刚刚倚着的那块地方。
“喏,这种虫叫洋辣子,挨上皮肤的话可痛了。”李鹤舒自然地放开了她,往草坪上一指,“快谢谢我吧。”
“……谢谢。”黎明明虽然不怕毛虫,但到底还是承了李鹤舒的情。她抬头望向虫子下坠的方向,视线却瞬间被满满的紫薇花团淹没了:初夏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来,一片桃红粉白浅紫色,和白云混杂在一起,是一副“千朵万朵压枝低”。天空碧蓝,树叶翠绿,此时正是早晨,这花园看着又像是个医院内部人士才知道的地方,因此,周围除了鸟叫虫鸣,竟连一丝喧嚣也无。
“这里真的很漂亮。”像是在替黎明明说出心里话似的,李鹤舒喃喃道。说着,她又冲黎明明咧嘴一笑,眼神清澈明亮:“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处秘密基地了!现在你也知道啦。”
九岁半的黎明明,性格应该是随了姥姥,执拗倔强,敢吵敢闹,常被大人们说是个活泼、甚至过于活泼的孩子。可当她再次抬头重新看向面前这个扎着精致小辫、衣色鲜亮、明眸皓齿的小背带裤时,却第一次有了种懵懂的顿悟感:原来她过往太多自认活泼的瞬间,都只是防御状态下虚张声势的变种。
是不是像李鹤舒这样,眼睛不盛一点愤怒和悲伤,才是真正的活泼开朗?
“看个头,我年纪肯定比你大吧?”李鹤舒亲亲热热地拉起黎明明的手,“问黎,不对不对,阿黎,别怕!我知道,受伤总是很痛的,不过,相信鹤舒姐姐,这里的医生们都很厉害,你很快就会好了。”
妈妈也好,爸爸也好,姥姥也好,都不是会照顾孩子的家长,导致她从小饮食不规律,一直比同龄人更瘦小些,经常被陌生人误会比实际年龄小。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女孩那声自称的“鹤舒姐姐”,还是听得黎明明心里别扭。她想说“其实我比你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的小手还牵在一起没放开——就连手,李鹤舒的也比黎明明长了小半截。
李鹤舒用另一只手在背带裤正前面的大口袋掏了又掏,摸出一根扁扁的棒棒糖来。
“给你!我妈妈说,身体痛的时候,嘴巴必须多吃点甜的。”
她收回手,贴心地撕掉了包装,直接把糖贴上了还在发愣的黎明明的嘴边。
黎明明下意识张嘴,一股陌生的水果清甜带着奶香冲击上舌尖。
“好吃吧?芒果牛奶,我最喜欢的口味。这是最后一根了,很难买到呢。”李鹤舒没有掩饰自己的略微惋惜。
“芒果……”黎明明低下头,像是在思索,因为吃着糖,说话有些含混不清,“我没吃过芒果。”
小花园里除了各色紫薇花树,还有团团簇簇的针状灌木,低矮茂密,结着星星样的果实。再往深处走,倚着墙根,有一座顶儿尖尖的小凉亭。
李鹤舒自认大姐姐,在她的全权带领下,两个小女孩在凉亭里玩起了过家家:黄色的月见花是炒蛋,绿色的树叶是青菜,白色的紫薇花团是米饭、粉色的是烧肉、紫色的是果盘……
好无聊的游戏,黎明明心想。她混迹菜场整三年,对这些“假冒伪劣”之徒颇没兴趣。然而,直到医院敲响正午十二点的钟声,黎明明才意识到,她已经坐在落满花瓣的石凳上玩这个无聊的游戏玩了一整个上午。
“李鹤舒——别玩啦——吃饭啦——”几乎是随着钟声一起,从墙根上侧的某扇窗户里传来女人的呼喊。
“哦,是妈妈喊我吃饭了。”李鹤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前的一石桌“美味佳肴”。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一瞬:“诶,阿黎,我陪你去食堂领饭,我们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