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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第1页）

兰甫连忙说道，“端午节娘才给我做了双鞋的，我穿着正好，还没怎么穿脏，就给表姐穿上罢。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了。”

大娘子叹道，“我就知道你和你姐姐好，还想着将来长大了互相有个帮衬……”说着又去抹眼泪，母女两个又哭一场。就连小翠，想起华星平时的好来，也忍不住跟着哭。

第二天一早大娘子就乘汽车去了奉天，过几天再回来的时候，人也见老了些。这个暑假兰甫就连看书看报纸也觉得是罪恶的，好像得到了什么不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就连足球也不怎么踢了。等开学时，依旧闷闷不乐，陶三勇在食堂见到了觉得奇怪，秦仰中悄悄跟他说了，他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劝她多吃两口菜。

下一回来舅妈家玩的时候，陶三勇提着一个书桌的桌斗那么大的盒子。对舅妈说道，“常来府上叨扰，家父十分过意不去，故准备下了薄礼一份，献予伯母。另有礼物赠与世兄与世妹。”舅妈笑道，“也没留你吃过几次饭，怎么就带礼物来了，还怪客气的。”拆开一看，送给舅妈的是一串珍珠项链，圆润无暇，洁白莹润，个个一般大小，十分难得。舅妈笑道，“这么好的项链，一定是你母亲挑选的罢，真好看，替我谢谢你母亲。”

给秦仰中的是一套五本日语的书，舅妈问道，“这是什么？”秦仰中喜滋滋接了过去，笑道，“是日本出版的军事百科全书，只有在日本才能买到。”

陶三勇又拿出几个厚厚的本子来递给兰甫，本子看着甚是普通，就和他们的作业本并无不同。本子的纸页都有空隙，看着像是写满的旧本子。舅妈见了奇怪，却并不好问。陶三勇说道，“是家父托北平的朋友，从前清状元徐老大人家里抄来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舅妈叹道，“状元也被抄家了？”

兰甫笑道，“不是抄家，是托人去他家抄写来的红楼梦。他有一本手抄本，现在在他儿子手上。”

舅妈奇道，“怎么又成了红楼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胡适之先生见到抄本后写了题跋，我读报纸看到的。”

舅妈啧啧赞道，“胡博士写题跋的抄本，你父亲居然有本事借到，真是厉害。兰儿，快点谢谢三勇。”

兰甫郑重谢过，将抄本拿给小翠收好。舅妈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放他们小孩子到书房里去玩了。秦仰中将《军事百科全书》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兰甫笑道，“他只有看这种书的时候才爱看书。”

见没有外人在了，陶三勇才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金色的西洋古董钟，上面嵌着红的蓝的宝石，还有鲜艳的羽毛。陶三勇说道，“这是送给小翠的礼物。咱们四个经常在一起玩，你也是我们的朋友。”

其余三人见他拿出一个钟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小翠笑道，“谢谢三勇少爷的西洋表，真好看。”她将古董钟放在炕边的窗台上，笑道，“这样以后大小姐看书的时候，我在旁边做针线时也有表可以看了。”

陶三勇不疑有他，热切地对兰甫说道，“你看看这本石头记，和程本比起来怎么样。”兰甫随手翻开一册，正好是李嬷嬷骂袭人那一段，字行间有朱批写到，“茜雪至岳神庙方呈正文……”兰甫奇道，“后面还有茜雪？岳神庙又是什么？”她抬头看向陶三勇，陶三勇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父亲一给了我这个，我就给你送来了。我自己还没看过呢。”

此后兰甫球也不怎么踢了，除了写作业，就是在读这套石头记。遇到难以理解，恐怕是抄写讹误的地方，便去同陶三勇商量，两个人推敲着下来，看完了这套石头记，也誊抄了一份两人校订过的出来。

他们两个在书房里总算是写完了第八十回最后一个字，兰甫叹道，“我有时候读书，总希望翻开第一页就能看到最后一页。唯有红楼梦，是希望我永远读不完的。”

陶三勇笑道，“说希望读不完呢，又想知道每个人结局如何。”

兰甫笑道，“多亏了脂批，也知道了一些后四十回的事，不妨我们费心整理了。我要再抄一份，烧给华星表姐看。”

陶三勇于是和她说好，他们一人抄四十回，这样兰甫也不必那么劳累。于是这样又抄写了两份，一份兰甫珍藏，一份在华星表姐坟前烧化。

陶三勇和秦仰中陪着兰甫去烧的，他们怕华云伤心，没有告诉华云。陶三勇看见墓碑上写着“爱女秦华星之墓”，奇道，“仰中，你不是说是你的表姐吗，怎么你的表姐也姓秦？”

秦仰中说道，“她和我三姑妈姓，所以也姓秦。”

“你三姑妈真乃奇女子也，在这个年代，就能让女儿跟自己姓。”

秦仰中叹道，“奇女子有什么用，用尽了手段，还是没办法让姐姐别嫁给日本人。”话音刚落，仿佛说错了什么似的，赶紧闭口不再谈。

陶三勇奇道，“你表姐本来要嫁给日本人的吗？”

秦仰中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兰甫也没说什么。

中秋节后的一天，秦仰中见兰甫带着一个布包袱来食堂，奇道，“这是什么？”兰甫笑道，“吃完饭告诉你们。”饭后他们在操坪边坐下，兰甫打开布包袱，说道，“三勇，是送给你的回礼，感谢你上次送我脂本石头记。”陶三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兰甫由评书手抄整理的二百三十回《隋唐演义》。秦仰中笑道，“太好了，三勇一直说没有好看的隋唐，又没有机会守着听完一套评书，现在有了。”兰甫说道，“有许多地方我是凭记忆写的，和评书略有出入，你将就着看。”

陶三勇郑重谢过，将抄本用布重新包好，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上面还打着漂亮的结。兰甫看得呆了，“这是怎么包的，怎么这么好看？”陶三勇于是将包袱皮拆开，重新演示一遍给她看，并说道，“是我母亲教我的，是我们家乡的包法。过去送人礼物没有漂亮的盒子，就用一块布郑重包好。这样布也算是礼物了。”

陶三勇又拆开，让兰甫学着包了一次。兰甫学得很快，一次就包好了。秦仰中笑道，“我妹妹要当医生给人做手术的，她的手最巧了。”

毕业典礼的时候，大娘子提前几天就到了奉天。舅妈跟大娘子商量着要雇一个人给他们拍照片，秦仰中说道，“不用，叫三勇来，他有照相机。”大娘子问道，“你们还跟陶三勇这么要好呀？”秦仰中说道，“要好就要好，怎么还不还呢。哪有要好到一半就不要好了的呢？”大娘子笑道，“是，我不过随口问问。”

到了那天，兰甫换上一件绣着兰花的浅紫色旗袍，大娘子也穿了身苏绣旗袍。在学校里大娘子头一次见到陶三勇，一见面就夸他，“小伙子长得精神，为人也客客气气的，怪不得仰中和你要好。”陶三勇也笑道，“伯母保养得真好，要不是兰儿介绍，我真以为你是兰儿的姐姐，不是她的母亲。”把大娘子喜得眉开眼笑的。

回到家收拾搬家回县城的东西，大娘子见了钢琴，说道，“钢琴不要了，以后不要弹钢琴了，你表姐都是弹钢琴惹出来的祸。”正式搬离那天陶三勇也来帮忙，其实哪里要他动手，自然有下人收拾。只是大娘子看了更是喜欢，不住地夸陶三勇。回县城的马车上，大娘子搂着兰甫，问道，“这个陶三勇我看很不错，你喜不喜欢他？”

兰甫红着脸说道，“也谈不上多喜欢。”

大娘子又问道，“那你更喜欢你哥哥还是更喜欢陶三勇？”

兰甫笑道，“娘以前就问过的，我与哥哥是骨肉至亲，是别人比不了的。”

大娘子点头道，“这样就好。听你舅妈说这个陶三勇家世很不错，你哥哥结识了这样的朋友，将来对他很有帮助。因为他跟你熟，还能帮你管着你哥哥。”兰甫假装没听懂大娘子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