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忽然失重急坠而下,在半空又堪堪停住,嘴唇嗫嚅了一下,往上走了半步,又半步,倏然瞥见——
崖头那方寸间,有一株细茎小朵的婆婆丁,之前被明湫的衣摆护着,如今又笼罩在淡蓝色流转的神力之间,隔离了雨水,得以存活。
颜新怔怔地想,那就是我吗?
几千年后,我会得梅宁甘霖,从月神遗留的神格中蕴化成人。
她抬起自己的手,左右看看,在雨水中,分毫没有灼伤的痕迹。
那么,月神大人是把她所有的神力,给了毫不相识的问路的我,所以才这么快被雨水腐蚀掉吗?
她感到心中的石头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明湫那样瘦,那样小,就在一刻钟以前,她还闷闷不乐地看着她,伸出小小的手,为她指出去岐周氏的路,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幕:
灰蓝的衣袖,细伶伶的手腕,漆黑的锁链,浑身被雨淋透,可怜巴巴地站在悬崖边。
在那些纷乱的思绪中,她忽然想到了梅宁说过的“一刻钟”。
她觉得梅宁说得对,那群神仙全都错了。
一刻钟的确可以长成结痂的参天大树,从脚底一直长到心脏,招摇的树冠撑满了胸腔,微风一动,簌簌作响,在身体里如雨如雷,轰鸣不已。
她扑倒在空空的崖头,望望天,没忍住大哭起来,包不住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她双手颤抖地去碰明湫遗留的锁链,却在倏然间,指尖穿过那黑色的玄铁。
颜新愣住。
她试着抓起铁链,却如同抓一个虚影,只能徒劳地一次次握住空气。
不。等等。
铁链不是虚影。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怔怔的想到:
是我。
我才是那个虚影。
颜新双手颤抖着取出符咒,在她取阵法的途中,丝帛中浸入的雨水渐渐洇开,符咒的线条变得模糊,有些甚至完全腐蚀掉了。
符咒被雨水影响了吗?所以渐渐不再能支撑她的实体?
那她还能回去吗?
她没办法再顾着月神,颤抖着手,抓紧符咒施法,想要回去,可是没用。就像被困在囚神阵法时一样,无论如何结印、念咒都是徒劳。
颜新真的害怕了,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原地,两腿一摊,非常凄惨地大哭,哭得非常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老子都来当救世主了,怎么还卡我运气?他妈的,谁写的天道?太可恶了吧?我真是受不了了!”
此时此地,全天下仿佛只有颜新一个活人,孤零零地坐在婆娑山崖头哇哇大哭,只有滂沱的大雨和眼看就要崩塌的全世界。
颜新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符咒也终于慢慢烂在手里。
她已经完全崩溃掉了。
我会死吗?
等我死了,如果梅宁他们不能自己找出阵眼,那世界可能就会毁灭。
颜新一直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不论到了何种境地,只要愿意想,总会有一个planB,就算次一点,反正总有一条路能跨越难关。
可是这一刻,浑身湿淋淋地坐在七千年前的崖头,唯一可以回去的符咒失去效用,而她似乎也要魂飞魄散了。
这里没有梅宁,没有可以打电话给酒神的手机,没有兜底的尘芥,甚至没有她自己。
在心如死灰的等死中,颜新渐渐不再哭了。她怔怔的,脑子因为哭久了有些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