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只手就丧失了所有力气,从莉丝的手中轻轻滑落。
最终摧毁托拜厄斯的是魔法师的那一道攻击,但是将他推到悬崖边的,却是周围的一切。
是梅森不走心的谎言,是法韦尔村的贫穷,是多洛莉丝不幸的染病,是贵族肆无忌惮地挥霍,是医师的见死不救。
是托拜厄斯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一切。
它们沉重得不是他一切的悲哀所能更改的,绝望就是他唯一的结局。*
海德静静地、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托拜厄斯眼中仅有的光芒淡下去,他看着莉丝趴在托拜厄斯的尸体上泣不成声,他看着骑士们试图安慰痛哭的少女,尤菲米娅安抚地拍着莉丝的后背,而兰登为托拜厄斯合拢了双眼。
就像在欣赏一出盛大上演的荒诞剧。
如果此时在舞台上,就应该响起绵长忧伤的乐曲,灯光集中在死者的身上,所有观众都注视着一个生命的消失,一直以来的配角站在了舞台中心,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多愁善感的妇人开始掩面哭泣,高高在上的绅士开始窃窃私语。
可惜名为现实的舞台上,生命和砂砾一般无足轻重。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他无声地呢喃道。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水声。
滴答、滴答……
他猛地一颤。
这是幻觉,他内心重复着,却还是止不住从骨子里冒出的冷意。
少女痛哭声像是隔着喧嚣的雨帘,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那是她相依为命的家人,她哭得那么声嘶力竭,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仿佛这个世界就此丧失了所有意义。
海德呆呆地听着,周围传来嘈杂的人声,他却无法分辨那些字音。
只有水声在耳边挥之不去,似是雷声的轰鸣在液体滴淌声中一点点淡下。
他就好像被困在深水里,水淹没了鼻子,空气一点点消失,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剩下能思考的只有一点。
太漫长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喂,你在听吗?”一双手拉住了海德的胳膊。
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像是有人把他从水里捞出。
海德无意识地将头发捋到脑后,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我听得到,没必要这么大嗓门。”
他脸上机械地摆出笑容,对上沃尔夫的视线。
那汪金色沉寂,没有像平时一样带着些调侃的笑意。
像是有所感应,海德内心悄然做好了准备。
“兰登待会将莉丝送回法韦尔村,尤菲米娅会在这里和赶来的骑士小队会和,这些村民们和梅森、托拜厄斯的尸体我们先暂时运回维兹城,莉丝同意我们在稍作调查后再将托拜厄斯的尸体送回。”沃尔夫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海德颔首表示了解。
“你为什么不阻止托拜厄斯,你应该察觉了梅森的自爆,也有能力打晕托拜厄斯吧?”沃尔夫望着眼前其他骑士忙忙碌碌,问道。
开始进入正题了。海德内心暗道。
“我只是觉得,托拜厄斯先生大概是想赎罪吧,”海德轻轻说道,“制裁罪魁祸首,以死偿还自身的罪孽,至少他得偿所愿。”
“你没有权利擅自揣摩他人的意图、定夺他人的罪孽,”沃尔夫不赞同地指出,“托拜厄斯和梅森都应该接受审判,然后进行赎罪。”
海德侧头看向沃尔夫,好奇地问道:“即使是害人无数的罪人?即使罪人心怀死志?像他这样杀人犯的死又能影响什么?”
“是的,即使他是罪人,即使他主动寻死。”沃尔夫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托拜厄斯擅自寻死只是给唯一重视他的莉丝小姐带来了更深的痛苦。”
“啊,对,莉丝小姐,”海德像是察觉了什么,喃喃道,“我都忘了,是啊,死者的亲人会为他哭泣的。”
人类是会为人类的死亡哭泣的。
是啊。
只有怪物才不会哭泣。
也不会有人为怪物的死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