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elle没有回头看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将那个醉醺醺的、散发着痛苦和依赖气息的世界隔绝在外。
但那晚的插曲并未改变什么。太阳照常升起,赛照比。
他们的关系依旧在一条崎岖不平的轨道上颠簸前行,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或许是在车队指令下勉强合作的瞬间,或许是在好友的强行撮合下能短暂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完一顿饭而不互相讽刺;坏的时候,则是在媒体面前毫不留情地撇清关系,在赛道上为了位置轮对轮时TR里毫不客气的抱怨。
这种脆弱的、诡异的平衡,一直持续到Lando的告白,以及随之而来的、与Charles的那场对话。
那是在奥地利站之后的事情。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Charles知道了。或许是从Oscar那里,或许是Lando自己需要倾诉。总之,几天后,在米尔顿凯恩斯的一个私人酒吧里,Charles找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好几杯空酒杯的Lando。
Lando看起来糟透了,往常那种阳光开朗大金毛的气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刻的失落和无法释怀的迷茫。
Charles在他对面坐下,还没想好怎么开口,Lando就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Charles,说实话,我他妈真羡慕你。”
Charles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每次都被Lavelle当众下面子?羡慕我被他像避瘟疫一样躲着?
Lando苦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酒杯上的水珠,“羡慕你…好像总能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触碰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他了,Charles。我真的试过很多方法…开玩笑,找他聊天,甚至学他那样偶尔嘴贱…但好像都没用。我在他心里,大概和这酒吧里其他几十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区别,留不下任何印象。”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困惑,“可是你不一样。虽然Lavelle总是恨不得和你划清界限,最好在你们之间隔开十万八千里的安全距离,嘴上永远说着‘我们关系很糟糕’、‘我们不熟’…但是,你发现没有?他从来没有,我是说从来没有,对媒体或者任何人说过一句你真正的坏话。没有抨击过你的车技,没有讽刺过你的人品,什么都没有。而且…”Lando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Charles,“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你的任何行为。你靠近,他嘴上骂骂咧咧,但并没有真正动手推开你,不是吗?你邀请,他嘴上不情愿,但最后好像总会出现在你身边…就因为你们是最早认识的吗?先来后到…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这一连串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Charles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苦涩和无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摇摇头,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自嘲,“羡慕我?Lando,你搞错了。我从来都不是那个值得羡慕的人。你只看到我现在似乎能靠近他一点点,但你不知道…就为了这一点点,我花了多少年。”他伸出两根手指,又勉强加上一根,“十三年。整整十三年。而他,可能依然觉得我是个讨厌的麻烦。”
Lando低头,失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同样苦涩的共鸣,“十三年?谁又不是呢?”他指的是他自己对Lavelle漫长的、无望的暗恋,或许也指代了围场内其他那些或多或少被Lavelle这份耀眼又刺人的魅力所吸引、却又被其冷漠伤得遍体鳞伤的人。“我们到底图什么?”
就在这时,Charles忽然想起了Gasly有一次在摩纳哥喝醉后,搂着他的脖子说的那句醉话,“Monami(我的朋友),我看你,还有那个可怜的Lando…你们他妈的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明明被Lavelle那家伙嫌弃得那么明显,毫不掩饰!却还是像傻逼一样无可救药地一头栽进去,越是被他虐,越是忘不了他,越是上瘾…真是疯了!”
当时Charles只当是醉话一笑而过,此刻,在Lando痛苦而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在Lavelle那句冰冷的“没可能”回荡的背景音里,Gasly的那句话如同宿命般的判词,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是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明明是被绑架、被伤害的人质,却偏偏对劫匪产生了扭曲的情感依赖。
他们这群人,不就是被Lavelle那份致命的吸引力所劫持的人质吗?被他忽远忽近的态度折磨,被他尖锐的言语刺伤,却又被他偶尔流露的、极其罕见的脆弱或温柔所俘获,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Lando羡慕他看似拥有了“特权”,而只有Charles自己知道,这所谓的“特权”,不过是十三年漫长刑期里,偶尔得到的一点点微薄得可怜的放风时间,代价是无休无止的、希望与失望的循环折磨。
他拿起酒杯,将里面残余的、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温暖那颗因为看清真相而愈发冰凉的心。
他们都是一样的。在名为Lavelle的这场无期徒刑里,谁又能真正羡慕谁呢?
冬歇期的摩纳哥,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富足感。地中海的风温和湿润,吹散了F1赛季里那永不停歇的引擎轰鸣和焦灼压力。Charles正和他的两个哥哥——Lorenzo和Arthur,在一家他们常去的餐厅里享用一顿悠闲的家庭晚餐。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海鲜和本地葡萄酒,兄弟间的闲聊从赛车琐事延伸到童年趣事,气氛温暖而融洽。
然而,就在晚餐进行到一半,主菜刚刚撤下时,Lorenzo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评论天气,“我打算结婚了。”“哐当”一声,Charles手中的叉子不小心碰响了盘子。他和坐在对面的Arthur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茫然无措。
“结婚?”Charles率先打破沉默,眉头困惑地拧在一起,“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们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太突然了,毫无征兆,Lorenzo的生活似乎一直围绕着家族和他的工作,从未见过他带任何女伴回家,甚至很少听他谈论感情。
Lorenzo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算是临时决定的吧。”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觉得年龄到了,也想有个稳定的家庭了。”
Charles觉得这理由听起来既苍白又荒谬。“Lorenzo,正因为是临时决定,才更需要好好考虑,不是吗?结婚不是…不是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那么简单的事。”他试图劝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担忧。
Lorenzo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关心,但态度并未改变,“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这时,年纪最小、思维也最跳脱的Arthur,脑回路清奇地插话了,他双手比划着,眼神里闪烁着侦探般的光芒,“等等,这么突然…大哥,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比如…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人,想用结婚来刺激她?”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用力点了点头,“对!肯定是这样!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Charles闻言一愣,随即也好像被点醒了,看向Lorenzo,“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那更……”
Lorenzo被两个弟弟的猜测逗笑了,他摇摇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你们的想法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怎么一个比一个叛逆?”
Arthur立刻不服气地反驳,双手夸张地放在胸前,“我们叛逆?看看你们两个!一个你,从来没见过带女朋友回家,感情生活神秘得像国家安全局档案;一个Charles,整天眼里除了赛车就是…”他及时刹住车,瞥了Charles一眼,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反正也差不多!结果你呢,突然毫无征兆地就要结婚?这背后要是没点阴谋论,那才叫怪事!”
Charles被Arthur的话逗笑了,暂时抛开了对Lorenzo的担忧,转而取笑弟弟,“哦?听起来你的感情生活倒是很丰富多彩?”
Arthur得意地哼哼两声,“那是自然,我可是在正常地恋爱、交往,过程透明公开!”
关于Lorenzo结婚的讨论,最终在一片半信半疑和插科打诨中暂时落幕。Charles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未往深处想。他此刻更多的心思,被另一件更切身、更让他窃喜又困惑的事情占据了——Lavelle最近变得非常奇怪。
这种奇怪,体现在许多细微之处。比如,在围场里,Charles不止一次捕捉到Lavelle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不再是以前那种冰冷的、不耐烦的、或者直接无视的视线,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凝视。
仿佛Lavelle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神情恍惚,总是沉浸在某种遥远的思绪里。而当Charles看回去时,Lavelle又会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瞥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一次在帕丁顿,Charles终于忍不住,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试探着问,“Lav,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看你好像总有心事。”
Lavelle明显愣住了,似乎惊讶于Charles居然观察得如此仔细。他沉默了几秒,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