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声声敲打着逃离的渴望。她不再犹豫。
几乎是下一秒,她猛地转身,拨开人群,逆着人流,朝着海岸边那座破败的木屋狂奔而去。海风刮过她的耳畔,吹散了她因奔跑而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中那簇骤然点燃的、名为自由的火焰。
“砰”地一声撞开木门,无视了屋内母亲惊愕的目光和角落里父亲醉醺醺的嘟囔,她径直冲向阁楼。
她的衣柜不过是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她粗暴地掀开箱盖,从寥寥几件打满补丁、颜色灰暗的旧衣服底下,扯出了那条她唯一称得上体面的裙子。
那是一条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浅蓝色棉布裙,款式简单得近乎寒酸,但却是她最好的一件,只有在偶尔不得不去教堂时才会穿上。她迅速脱下身上沾着沙子和海水痕迹的旧衣,用角落里储存的、珍贵的淡水,飞快地擦拭了脸、脖子和手臂,洗去汗水和海风的咸腥。
她换上了那条浅蓝色裙子,仔细地抚平每一道褶皱,尽管布料本身已经失去了挺括。她用手指代替梳子,尽力将那头缺乏打理、颜色暗淡的长发梳理通顺,编成一条简单的辫子垂在身后。没有镜子,她只能凭借感觉,用手掌掬起一点清水,拍在脸上,让苍白的皮肤看起来稍微有些生气。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昏暗的阁楼里,深吸了一口气。裙子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陈旧的、阳光晒过的淡淡气味,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极致的“整洁”和“体面”了。
她走下梯子,没有看屋内的父母一眼,径直朝门外走去。
“你……你去哪儿?”母亲在她身后怯生生地问。
莉吉尔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坚定,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再次走向村中心的教堂。
当她重新出现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时,人群似乎比刚才更多、更嘈杂了。许多孩子被父母推到塔兹·怀特面前,笨拙地模仿着拉琴的动作,或者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歌,引得怀特先生那清冷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他身边的仆人则礼貌却坚定地维持着秩序。
莉吉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挤上前。她停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微微挺直了背脊。浅蓝色的裙子在灰扑扑的人群中,像一抹偶然出现的、淡薄的晴空。她洗干净的脸庞虽然依旧缺乏血色,却清晰地展露出她原本就颇为精致的五官轮廓——挺翘的鼻子,线条清晰的唇,尤其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不再充满戒备和冷漠,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等待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一个空隙。
终于,在一个孩子被仆人温和劝退,怀特先生目光短暂扫过人群的瞬间,莉吉尔动了。
她没有推搡,也没有大声叫嚷。她只是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尽管心跳快得要撞出胸腔。
她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径直走到了塔兹·怀特面前,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卫士和仆人想要上前阻拦,但塔兹·怀特抬起手,做了一个轻微的动作,制止了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女身上。他看到了她洗得发白的裙子,看到了她梳理整齐却依旧难掩粗糙的发辫,也看到了她脸上那过分干净、甚至带着一丝用力过猛的痕迹。但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了野性和决绝的眼睛,像两块未经雕琢的、蕴藏着力量的灰蓝色矿石。
莉吉尔仰着头,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海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发丝,她强迫自己用最清晰、最镇定的声音开口,尽管指尖在微微颤抖:
“怀特先生。”她的声音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怯懦或尖利,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我叫莉吉尔。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她没有说自己有音乐天赋——她连小提琴都没摸过。她只是站在那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展示着自己唯一的资本:这具还算整洁的躯壳,和那双燃烧着“想要离开”这唯一信念的眼睛。
塔兹·怀特静静地看着她,浅灰色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说话,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胆敢主动上前、眼神惊人的少女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