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愤怒,至少不是那种会扰乱他逻辑的愤怒。
这是一种冰冷的、对峙般的清醒。
他认为自己早已挣脱了冷仪女士的控制。
他读了警校却拒绝进入体系,成为一名自由侦探,这就是最有力的反抗宣言。
每一次破案,都是对他自身逻辑体系的验证,是对母亲那套唯功利论调的无声唾弃。
他认为自己免疫了。
但一种深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感,像地底渗出的寒气,缓慢地侵蚀着他。
这种疲惫并非源于自我怀疑,而是源于一种永恒的、不得不进行的防御状态。
就像一座堡垒,虽然坚固,却需要时刻提防来自特定方向的攻击。
攻击被挡住了,但消耗是真实的。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肯定。
他只需要……一点东西来覆盖掉那通电话留下的冰冷余音。
一点能证明他选择的这个世界,并非全然是冷仪所描绘的“低效益”世界的东西。
他需要一点噪音,温暖的、人类的、不完美的噪音,来对抗那种冰冷的“完美”。
他拿起手机,几乎是带着一种挑衅式的决心,拨通了赵朗的电话。
时间?
凌晨三点多。
逻辑上完全不合适。
但此刻,他的逻辑是:我需要听到一个不属于冷仪世界的声音,现在就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谁啊?”一个睡得昏天暗地、黏糊糊又沙哑的声音拖着长调传来,背景是床单的摩擦声,“艹,严序?天塌了?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贼摸进你家偷走了你所有的逻辑模块?”
即使在这种时候,赵朗的调侃也能精准地瞄准严序的特点。
严序的声音平稳、冷硬,听不出丝毫凌晨致电的歉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没事。天没塌。昨天接到了冷仪女士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仿佛肺都要咳出来的叹息:“我勒个去,太后娘娘又远程进行精神鞭挞了?”
赵朗的声音清醒了大半,语气里充满了同情和一种“又来了”的无奈。
“这次又是什么罪名?是不是因为你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没有进行碳汇补偿?”
“她批评了上一个案子的数据模型,指出了冗余和一处微小概率冲突。并再次建议我转换赛道,与金融行业进行效益对比。”
严序的报告简洁得像案情摘要,剔除了所有情感色彩,只留下事实核心。
“呸!”赵朗的反应直接而粗粝,“她那套玩意儿早就过时了!哥们儿,你记得上次那连环盗窃案吗?没你,我们现在还在给那帮孙子擦屁股呢!头儿开会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严序那脑子,顶我们一个中队!’这效益她算得出来吗?她懂个锤子!”
赵朗的肯定,粗糙、夸张,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
他没有试图跟严序讲道理,而是直接用最直白的方式,否定冷仪的评价体系,肯定严序的价值。
“她的部分技术性批评,存在参考价值。”严序固执地维持着客观的表象,但赵朗的话像一块热毛巾,啪地一下敷在他冰冷的脸上,感觉……不坏。
“至于职业选择,我的模型显示,当前路径的满足感回报率远超她提供的对比选项。”
他用了自己的术语来捍卫自己的选择。
“满足感!说得好!就是满足感!”
赵朗立刻抓住这个词,大声附和,“抓坏蛋多爽啊!比数钱有意思多了!我说严序,你别搭理她。你就是你,你现在这样,牛逼!自由!赚得也不少!甭听她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