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蹲在地上捡起婚书,只轻声道:“爹,药肆掌柜说再赊账就不给抓药了。哥哥仕途遭受打压,前些日子的秋闱因无人作保,连考场都没能进去。侯府不仅能帮我们还清欠款,给您治病,还能让大哥仕途坦顺。这不是受苦,是咱们家的活路。”
郑重收好婚书,送走来人后,她垂着头前往厨房。
斑驳的夯土墙面有些脱落,露出内里的稻草。正中是座土灶,灶面是混着碎麦壳的黄泥,上面架着个缺口的陶罐。
陶罐中,圆润的栗米已熬至开花,表面泛起一层稀薄的米油,粥底一片淡黄。
摆在角落的米缸内壁挂着圈干硬的米糠,缸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栗米。
林知微无奈叹气,反复数了数泡菜罐子里仅剩的一贯钱,心中愈发坚定。
她取出仅剩的小半根淮山药,洗净泥土,用竹刀小心刮去外皮,露出莹白的内里。以刀背耐心拍散,磨成细绒后,倒入滚烫的米粥中缓缓搅动。
白色的山药茸与米粥迅速交融,一股带着谷物与山药独特香气从陶罐中袅袅生起。
小火慢煨片刻,山药的药性充分释放,等待与栗米的甘平完全融合。
栗米山药羹温养脾胃、滋虚润燥,拿来缓解父亲进来心脚心热、失眠多梦的症状最好不过。
她小心翼翼将粥装入粗瓷碗中,抬步去了书房。
父亲依然红着眼眶:“我是个废人,可也不能靠卖女儿过活,大不了我出去找份差事,就算给人修鞋帮工,总能挣些草药钱。”
“爹!”她打断他,把熬好的山药羹端到他面前,“您腿脚不便,不能受凉,出去帮工哪里扛得住?我在宋记帮工时,主厨教我做药膳,连掌柜都夸我做的食物好吃又养人。那侯府老夫人没准儿是冲我这手艺来的。我去了也不是当摆设,凭着一手好厨艺,我定能在侯府站稳脚跟,成为您和哥哥在京中的倚仗!”
匆忙从太学赶回的兄长正巧碰见父女二人争执。
他疾步踏入书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阿微!太学的补贴下月就能发下,我又寻了抄书的活计,再坚持坚持,这日子总能过下去。这亲事咱拒了,行不行?哥哥便是一辈子无人举荐,也不能眼睁睁见你去跳火坑!”
父亲的傲骨、兄长的疼惜,她都知道。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同意嫁入侯府,为了家人,更是为了自己。
轿辇拐入通济坊,靖安侯府的朱漆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高祖亲自提笔,御赐匾额。“靖安侯府”四个烫金大字虽然有些剥落,却更加彰显百年簪缨世家的底蕴。
她耳边响起下聘时,苏妈妈出府前说的话:“老夫人知道姑娘孝顺,也知道林老爷是个有骨气的退伍士兵,承诺绝不会让姑娘受委屈——侯府虽不比家中自在随心,却能保你们一家安稳无虞。”
清晨,靖安侯府知著院内。
沈恕平卧在榻,肩背薄得见骨,呼吸浅细。
一名小厮悄声进入,垂首低语:“侯爷,林家娘子已安然上娇,另有一事……”
沈恕眼皮微掀,瞳孔似乎淬了冷光,射向来人。
拂尘将头埋得更低:“永宁伯府的宋明昀,今日曾在景明坊的茶馆露过面,远远看了迎亲的仪仗。”
沈恕闭了眼:“知道了,退下。”
脚步声临近,沈老夫人带着苏妈妈进入内室。
一阵压抑的咳嗽骤然响起,沈恕苍白的脸很快泛起潮红。
“恕儿,”沈老夫人急忙上前,为他顺气,“迎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你若实在撑不住,拜堂让二房的子侄代劳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