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被挪到床上时,已是浑身滚烫,呼吸急促,陷入半昏迷状态。
林知微探过他额头的温度,心中一惊。
她立刻吩咐:“秋穗,去打盆温水来,温度比体温稍低,摸着不凉即可,要快!拈霞,去箱笼里取几条软和的棉帕来。采月,你去领些忍冬与甘草,拿去小厨房煮水。”
眼下大夫未来,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将沈恕的体温降下来,从而将高热对他本已虚弱到极致的身体伤害降到最低。
林知微从来都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她拧干帕子,想到早上沈恕的不悦,递给青山:“你先从侯爷的额头开始擦拭,脖颈、耳后也不要放过。然后把侯爷的衣服解开,身子也要擦。”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活儿给青山做正正好。
青山立在一侧,并没有伸手接过,踟蹰道:“夫人…这…不用给侯爷捂住上厚被子发汗吗?老人家都说,风寒发热,汗发出来就好了。”
林知微柔声解释:“那是寻常风寒初起时候的法子。侯爷现在高热已经发起来了,却面上无汗,说明这体内温度过高,如同炽热的炭火一般,若强行捂汗,无异于火上浇油。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他这身子烫人的温度降下来。”
她的话条理清晰,不容置疑。青山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将剩余的疑问咽了回去,又想到侯爷性子,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阻。
“夫人,要不还是等府中的许大夫瞧过了再说,府里人的头疼脑热还有侯爷的日常护理都是他在看顾。”
不是他不相信夫人,而是侯爷金尊玉贵,实在马虎不得。况且侯爷原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喜下人近身服侍,若是没有经过允许,便私自给他宽衣解带,还要擦拭身体……想到后果,青山不免战战兢兢。
林知微见青山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用手背贴上沈恕滚烫的额头,把心一横,收回帕子亲自为沈恕擦拭。
先从他的额头开始,然后顺着耳后往下擦,直到脖颈。水痕沿着他的鬓角滑下,隐入散开的衣领。
指尖勾住中衣系带,一层层解开。外袍、夹袄、里衣,像剥开沉睡冬眠的蚕茧。
苍白肌肤骤然袒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身形因久病而清减得厉害,肩背却仍撑着旧日的宽阔骨架,此刻更显出一种嶙峋的脆弱。
那道刚愈合不久的箭伤横亘在肩胛左侧,在几处旧疤之中尤为显眼,刚长出的嫩红新肉下,依稀可见当初的狰狞。
帕子擦过锁骨腋窝,往下是清晰的肋骨轮廓。再往下,腹部那道紧绷的线条仍在,薄薄的肌肉覆在骨架上,随他微弱的呼吸起伏。
她的指节偶尔擦过他腰侧,那里的皮冰凉,却能摸到底下未消的力量。
林知微一遍遍地换水,一遍遍地擦拭,片刻不停,直到手下的体温终于不再是那样骇人的滚烫。
浑身高热的人,似乎正置身于温凉山泉的浸润之中,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青山顿了顿,终归是没有阻止。
福伯急匆匆带了许大夫前来时已是巳时三刻。
许大夫年过半百,胡须灰白。他进屋见沈恕衣襟散开,额发湿润,微微蹙眉。他上前仔细诊脉,指尖在沈恕腕部间停留许久,神色专注。
林知微与福伯等人退到屏风外等候。
福伯额头浮起一层薄薄的汗,低声对林知微道:“耽搁许久,夫人莫怪。”
林知微:“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在府外寻到的?”
福伯见她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解释道:“今天真赶巧了,相国寺逢大集,许大夫天不亮就出门了,说要去淘些外地客商带来的稀罕药材,去晚了就被抢光了。寺里摊位挤得满当当,连资圣门那条巷都堵着人,老奴好不容易挤进去,照着他常去的药摊找了大半圈才寻着人,这才来的迟了。”
“辛苦了。”林知微突然想起来什么,接着疑惑道:“今日怎一直未见李妈妈?她也出门了吗?”
青山恭敬回答:“回夫人,侯爷前几日吩咐李妈妈去打理京郊的温泉庄子,说是等身子好些了,要陪老夫人去小住。李妈妈今早天没亮就出发了,预计要后日才能回来。”
这时,许大夫从内室踱步而出,看向青山的眼神带着赞许,他轻抚胡须道:“侯爷此乃急热,邪在气分,幸而未曾盲目发汗,否则势必会病情加重。此刻脉象虽急,但是已有舒缓之兆。青山这傻小子终于机灵了一回,给侯爷以温水擦身,处置的极好。”
这功劳要真是他的该多好。可惜他不光没有出力,还对夫人叽叽歪歪说了一堆废话。
青山脸色涨红,忙摆手解释:“这主意是夫人出的。”
许大夫抚须的手一顿。
“这擦身也是夫人做的。”
许大夫抬手就给了青山一个暴栗:“你个夯货,合着你啥也没干,就杵在这儿,看着夫人儿忙前忙后几个时辰?”
青山:“……”
他很想反驳,但是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