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神勇,”冯诞开口,语气恭谨如常,却刻意控着马速,不着痕迹地替小皇帝隔开些许可能存在的窥探,小声道,“只是,冬日熊罴本该蛰睡,骤现于此,必有蹊跷。”
“嗯,”小皇帝淡淡应了声,已猜到一些。
冯诞见他会意,不再多言。
三公主也跟了过来,小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奉承。她拍拍心口,“方才可吓死我了!幸好皇兄没事!二娘也是,都担心得从马上掉下来啦……”说着,她的目光在共乘一骑的俩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抿嘴笑起来,促狭道,“现在好啦,有皇兄护着,二娘定然无恙了。”
冯妙莲被她说得脸颊莫名一热,总觉得她的话怪怪的,偏又无法辩解,只得微微转过头去。
另一厢,端坐高台的两宫分别收到了消息。
太皇太后神色如常地呷着茶汤。
太上皇帝震惊地扫了眼身边的嫡母,脸上带着挫败的震惊——黑雄是他预备来给老二拓拔禧的。他原想着,小皇帝身上有伤,那金弓又沉,能下杀一匹雄鹿就不错了。而拓拔禧却能上射一头黑熊,两个儿郎放一块儿,高下立见。既能锉一锉小皇帝的锐气,又能给老二在六镇跟前立威,一举两得!谁能想,那黑瞎子居然被引到了小皇帝那里?
不消说,满宫有这能耐的,除了太皇太后,还能有谁?
他斜眼瞥了嫡母一眼——这老妇,心可真毒!拓跋宏不是她亲手养的么?竟舍得这般作践!
太皇太后余光瞟到他,嘴角露出一丝讽意。呵!她至少保住了皇帝的声威,至于鞭伤么,后面慢慢将养就是!总比他这个做父亲的强!头一次见到老子拆儿子台的!还好小皇帝子不肖父,不然她得怄死!
天子勇射黑瞎子的事迹迅速传遍了整个林场。诸人对小皇帝敬佩有加的同时,皆惊疑不定——这辰光,哪来的黑瞎子?说不得,又是两宫斗法的一环!于是,甭管是京师四征还是六镇都督,各路兵马纷纷往回赶,生怕慢了说不清!
“这事……你怎么看?”平原王步六孤睿与穆泰并辔而行,小声议论。
穆泰谨慎地扫了眼周遭,见身边全是心腹,这才低声道了句:“鳖咬人,雷打才松口!”
步六孤睿“噗嗤”一声,差点笑翻——石洛这小子太损了,太皇太后是雷,那太上皇帝不就是……
穆砚随越骑营赶到行宫时,正看到天子抱着冯妙莲下马。他眼神微闪,心头莫名溢出一丝不快,却碍于军纪,不得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
二皇子拓拔禧特地赶来奉承了小皇帝两句。
“劳二弟惦记。”拓跋宏不动声色,强颜欢笑。
“陛下,脚疼得很!”冯妙莲适时摇了摇他的手。
小皇帝朝二皇子点了点头,转身扶冯家贵女上了陛阶……
行宫内,之前照料小皇帝的侍御师早已等候多时。
这么多天来,宫内外并无他被太上皇帝无故责罚的传闻,除两宫不约而同的严于率下外,这位守口如瓶的医者亦是功臣。
“有劳医正!”小皇帝对他颔首。他已然褪去金甲,中衣后背被血渍浸透,侍御师只好像上次那样,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剖开衣物,拿药酒给他清疮。
冯妙莲捧着铜盆站在一旁,眼见那狰狞的伤口被残忍地揭开,鲜血止不住地咕咕往外淌,不禁微微发抖。
小皇帝原本咬着褥子强忍,天人交战之际,余光瞥到一边的冯妙莲,正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后背,眼神恍惚,似被魇到了一样。
“二娘……你出去吧!”他虚弱地道,喉间一阵腥甜,原是疼痛之下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只得拿调侃遮掩,“抱歉,今日没能带你看大虎……”
冯妙莲却摇了摇头。她将水盆放到一边,自己坐于小皇帝身侧,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半大手掌,轻声道:“痛就喊出来呀!忍着,不是更难受么?”
小皇帝微愣,叫出声么?他不是不想,可这么多年隐忍下来,他早已习惯打落牙齿和血吞。
“陛下夜间或起高热,可要留臣照应?”侍御师结束手上活计,捻着半白的短须,关切地问。
“不用!”小皇帝坚决地摇头。他是以冯二娘脚伤的名义召的医师,没听说谁家崴了脚要彻夜侍奉的。
“那怎么行!”冯妙莲第一个反对,“双三念他们又不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