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揣着本“替身文学”么?
他无奈苦笑,看文件、装没听见。
苏信昭也没再说话。
但他身子底下可能长刺了,隔几分钟就扎得难受、得鼓秋一遍。
楚霜起初放任没理,结果他翻来覆去、烙饼翻面二十多分钟,居然坐起来了。
“啧,”将军忍不了了,“演蛆就算了,现在进化出翅膀子要扑棱了?”
“不是……”苏信昭吧嗒眼睛,灯光在他黑亮的眼仁里辟开一方清澈。
很是纯良。
楚霜终归是奈不住这眼神,对视片刻就败下阵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的终端设备都检查、我也不例外,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因为你对他们是例行公事、对我是怀疑……”
楚霜“嗯”了一声,没否认。
“为什么怀疑我呀?”
楚霜摇头:“军务机密,不方便对你说。”
“因为周老师临场出题的答案吗?”小苏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故意让自己显出符合身份的混乱——又聪明又傻。
“你现在洗清嫌疑了,为什么还这么伤心?”楚霜没答,斜身往床脚墙上倚,“我问根本原因。”
大将军是在关心人,可话茬怎么都像“给你个机会坦白从宽”。
那当然是不能坦白的。
苏信昭看楚霜脸上带着疲色,拎了自己的枕头、爬过去给对方垫在背后。
“我小时候……”他盘腿、乖巧地坐在楚霜身边,讲故事似的语调幽然,“和我妈在墨丘利生活,她身体不好、买药需要很多钱,我从几岁起就去打零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其实是很开心的。直到后来她病得很重,手术费很贵。我东拼西凑准备好了手术费,钱却在交给诊所时不翼而飞。我求诊所先让她做手术,大夫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我看上去就是个会赖账的东西,像我这种表面孝顺、其实想扔下累赘的人太常见了……这些话,我妈当然也听见了,她坚持要出院。虽然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但她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伤心,我知道她也怀疑我了……”
这事不是苏信昭编的,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滴答”,殷红落在手背上。
他又流鼻血。
楚霜眼眸微收:亲人的怀疑……他因为这事应激么?
他到卫生间拽纸巾来递给对方,想让小苏先别说了。
苏信昭却把纸巾垫在鼻子下面,不当回事地轻轻摇头:“不要紧,你让我说完。后来我报警了,但墨丘利的平民区很乱,警察不乐意管闲事,只立过案,就没了后文。我找打工店的老板们借钱,没有任何一个肯借,但我妈妈病得越来越严重,她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最后我只能偷老板家的珠宝去卖。这次警察效率非常高,我妈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我……大夫听说手术费是赃款,直接把她晾在手术台上……最后是负责案件的警官帮我垫付费用,手术才得以进行。可我妈还是没了,究其根本是我害死了她。”
苏信昭话说到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头到尾,他只有最后一句说谎了——苏岚被下病危通知时,沃伦克派人找到他、接手了事情,但从此母子分离。
他依旧是“害了她”,只不过没有“害死她”。
郝大夫说得没错,苏信昭确实是应激,他的应激反应不是发烧,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在乎的人拉回来。比如当年的母亲、又比如现在的楚霜。
楚霜面对年轻人的过往,刀子嘴一时措辞无能。他派人查过苏信昭,所知与对方的自述大差不差。
或许是小苏讲故事时太富感染力,让楚霜生出种错觉——他被对方拽进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再不能旁观、再不能绝对冷静了。
他抬手搭在苏信昭肩膀上,略重地捏了下。
苏信昭还给他一个很淡的笑容:“那个好心的警官是章庭,后来他一直很照顾我,我把他当亲人,现在他也下落不明……”他把楚霜的手从自己肩上摘下来,合拢在掌心里,“我没有机会问我妈当初有没有怀疑我了;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章庭、回报恩情;我不想看自己在意的人都不得好下场,所以我跟你说避一避锋芒。如果这是让你怀疑我的原因之一……我……”
他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他敢于对楚霜剖白的心绪不足积压的十分之一。
楚霜从话里听出了他意,他的手被对方握得很紧。
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生活里满是杀伐果决,已经太久没经历过这种细腻、纠结、满含情绪的对待。
但他身为帝国军上将,不能轻易许诺“永远不怀疑你”。他只是任苏信昭握着,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苏信昭对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我让你为难了,忘了我的愿望吧,”他松开楚霜,“你累了、回去休息,我保证明天好人一个!”
小苏越是懂事,楚霜心里越有种难以释怀的对不住,于事情本身他的做法没毛病,但感情上偏偏生出一道过不去的坎,横在心窝子上,让他难受。
他想了想,摸出烟盒,从上面把残破的滚印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