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想了想道:“似乎是在寺庙大殿东面的一处院落里。姑娘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去试一试?”
心愿?容棠双手托腮,幽幽叹气。她的心愿数不胜数,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这一世全家的平安吧?否则再多的愿望也是无用。
前世的种种灾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子身上发生的那场意外。若不是他病重,自己也不会被迫入宫;若不是他死得那样仓促,朝中之事也不会落到萧磐手中,父亲便不会被派去皇陵处日夜督办,更不会被扣上那样的罪名;自己也不会被萧磐所逼,莫名其妙撞死在棺材上。
那么,她最大的心愿,该是祈求天子龙体康健,长命百岁,避开那场致命灾祸。若天子好好活着,萧磐自然不敢有什么异动,皇陵修建也不会那般仓促忙乱,而是可以徐徐进行。这样一来,以父亲的谨慎小心,必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世那场疏忽,焉知是不是父亲因国丧而心中悲痛,这才一着不慎。
容棠大发慈悲地想,来日去钟福寺,她少不得要慷慨大方一回,分出个心愿给当今天子。既然古树有灵,那么她不妨也去拜一拜,如此一来,应验的可能性也该更大些吧?
她心想,自己当真是忧国忧民,竟会为素未蒙面的天子这样费心费神。
*
又过了半月有余,徐翡请来大夫为容棠把脉诊治一番,确认她已然痊愈,且面色红润,这才放心带着她出了门。
钟福寺坐落在福云山上,此山并不高,但景致不错,又距离皇宫最近,是佛门圣地,历任天子都曾亲临进香。
山风清凉,翠意葱茏,鸟语花香。容棠自坠马受伤后一直闷在府上,直到今日才得以呼吸这般清新气息,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似乎也随之淡去。她心头松快,面上带笑,挽着徐翡的手臂一步步沿着石阶爬上了半山腰,又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才看见了那寺庙的大门。
“娘,你累不累?”容棠扶着母亲的手臂,悄声问道。
徐翡摇头:“娘无事,倒是你,大病初愈,若是支撑不住,可千万莫要逞强,随时去歇息。还愿之事,有娘在就行了。”
容棠道:“心诚则灵。娘当初既然是为了我的事向佛祖祈愿的,那么还愿自然也少不得我,否则岂不是不敬神佛,不够虔诚?”
她记得,前世自己因大病初愈身上犯懒而没有同母亲一道前去佛寺还愿,因而这一世,她必得前去请佛祖护佑,兴许就能够起了效用,从而改变前世的结局。
徐翡微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一向伶牙俐齿的。”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佛寺大殿门前。
大殿里幽香缭绕,庄严而沉静。今日来此上香的人不算多,容棠跟在母亲身畔进殿时,恰好有一位香客自里走出。
那人一身深衣,身形高大,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栀子香,在这满殿的檀香味之中显得格外不同,颇有几分清雅宜人的味道。
待那人离开,殿内便再无旁人了。容棠随母亲一道拈香,在蒲团上跪拜,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佛祖保佑这一世父亲能免于官场之上的一切灾祸与阴谋,容家上下平安无恙;保佑这一世皇陵工程安稳进行,勿生动乱,以免连累父亲。
若不是在这神圣之地不能动杀戮念头,容棠真想求一求佛祖,这一世能不能让萧磐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再生事端。
她仰头看着那佛像投射出的慈悲目光,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迷惘。不知佛祖能不能听见她的心事,了却她的心愿呢?
从正殿出来后,徐翡恰好遇上了相熟之人,便与之寒暄了起来。容棠在一旁站着,见母亲和那人显然有不少体己话要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向母亲使了个眼色,带着烟雨悄无声息地往东面去了。
她方才来时便注意到东面有一处院落似乎很是特别,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满脸虔诚,便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女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便是那棵千年古树所在之地。
那少女见容棠满含期盼,便好心解释了几句,说这棵树沐浴了佛祖的恩泽,有了灵性。若是对着它许愿,它便会传话给佛祖,进而实现。
说罢,少女又红着脸小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求姻缘,十分灵验。”
容棠没有听到这句话,只心心念念着那棵灵树。闻言,她向少女道了谢,便毫不犹豫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角落里矗立着那棵高大的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荫浓密,如一把张开的伞,沉默地庇护着停步树下的人,让她情不自禁觉得可靠而心安。
此刻院子里恰好无人。容棠走上前,略微思索了一下,提起裙角在树下跪下,伸手抚上那粗糙的树皮,静静闭上眼,只盼着可以与它心意相通,让它听见自己的所思所想。
许久,她双手合十,开口道:“佛祖与灵树在上,信女一愿双亲长辈、挚友故交安康如意,大燕朝安宁昌盛;二愿这一世容家上下平安终老,免于前世灾祸;三愿……”
容棠迟疑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缓缓道:“……三愿陛下龙体康健,平安顺遂,长命百岁,福泽万年。”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拂动枝叶的沙沙声。斑斓日光透过枝桠落下,覆上少女明媚娇丽的容颜,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柔光。她声音清润,语气虔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听便知是出自真心。
一墙之隔的桃花树下,有人缓步而来,恰将最后那句话听在耳中。纷纷春风拂面,吹动那花瓣簌簌飘落。落花雨之中,他凝眸望去,眼底似有光华微漾。
许久,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