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允她。
翌日,当皇帝大朝会毕,欲去椒房殿内看望媜珠时,倪常善替地牢里的狱卒们过来传了话,说前楚的周淑妃欲求见陛下。
皇帝想也不想地回绝了。
“朕不见。”
倪常善又道:
“周淑妃在狱中闹了一整夜,半夜里就要死要活地说要求见陛下。呃,周淑妃说,她有一言要进与皇后娘娘听,可以帮陛下让娘娘回心转意。”
皇帝的脚步顿住了。
——“你告诉她,她若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来,朕就将她那段充带到她面前一片片凌迟给她看。”
半晌后,皇帝道。
第65章
在这个夜晚里,注定和这场闹剧相关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眠。
诸如穆王、穆王妃、颍川公主和张道恭他们,大抵是为了自己来日的命数而悬心不安,赵太后则是单纯被自己女儿气得心口疼。
然,在这一夜里真正思考过自己的人生的,却仍是只有周氏双珠姐妹。
只有媜珠和婈珠。
当这个漫长的夜晚过去,第二日晨曦朝阳的光束照在她们身上时,分别在地牢和在椒房殿的姐妹二人竟都懵懵懂懂地感到一种有如脱胎换骨般的新生感。
——她们从前的人生,都走得太错了。
于媜珠而言,在这一夜里,直到她抱着灿娘子浑浑噩噩地勉强睡下时,她脑海中依然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那样在乎自己的亲人、手足,究竟有没有意义?
做人女儿的那十几年里,她尽心尽力地照顾家中所有人,尽心尽力地对家中的手足兄弟姐妹好,其实,都是在自作多情吧?
母亲曾经耳提面命地告诉过她很多次,母亲说,人心隔肚皮,哪怕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亲娘也未必真心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何况她和她的手足们并非出自一母?
同出一母的兄弟姐妹之间,日后各自成家了,互相嫉妒翻脸不认人的皆大有人在,媜媜啊,你明知你母亲并不喜欢你父亲纳的那些妾室们、更不喜欢那些下贱庶孽,你又何苦这样眼巴巴地去对他们好?
人家领你的情吗?人家又会回报你几分?
这样的道理,媜珠自己心里未必不明白。
可那时媜珠并没有太将这些放在心上。
人心难测的道理她懂,她也没有指望自己怎样对别人、别人就怎样回报她。
就像外祖赵家的两位舅母们的关系一样,妯娌二人之间,难道彼此都是真心的吗?难道都是真心盼着别人一定比自家好的吗?
可哪怕心里多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一家人在面上不还是客客气气的?
两位舅母平日里见了面,不还是亲亲热热如姐妹一般?掌家打理家务事时,妯娌二人也是有商有量好言好语的。
她们见了对方生养的孩儿,不也还是把自己的侄儿侄女们抱在怀里疼得和亲生的一样?
如此这般,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和和气气、蒸蒸日上的世家大族该有的风貌,这是叫外人羡慕的。
日子么,不都是这样过下去的?
媜珠昔日所求的,便是这般。
正是因为她知道,父亲的妻妾太多,子嗣太多,互相之间非出一母的儿女更是太多,父亲在家中待的时日不长,对儿女们的关怀更是少得可怜,母亲……母亲也不愿亲热那些庶子庶女们,这个偌大的家族,若是再没有一些互相慰藉关心的温情,整个冀州侯府里就只会充斥着各种各样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算计。
她希望她能让这个家稍稍温情一些,和睦一些,姊妹之间亲热一些,所以她努力地付出,她做了很多很多,她自以为自己所做的是有用的。
然则今朝看来,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笑话罢了。
她眼中所见的是穆王弟弟他们对她的不满和唾骂,实则她心知肚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家里的其他弟弟妹妹包括族中宗亲们,对她的态度应当也大差不离。
他们都不喜欢她。
这世上十之八九的人都难于面对自己被人所厌恶的事实,尤其是在自己对旁人付出之后、仍然收获了对方的厌恶和冷眼。
媜珠也不例外。
她如今是躲在了这椒房殿里,躲在这金殿珠阙之中,将自己蒙着脑袋藏了起来,可是只要一想到在这宫城外面,还有许许多多厌恶她、咒骂她的人,她就一阵血冷,甚至连再出去见人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