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是有宠爱的,和家中其他的姐妹们相比,她简直就是被他捧在掌心的挚宝。
她的好几个小妹妹们,父亲甚至连给她们取个名字都懒得去取,一年也未必过去亲自看一眼,连她们的生辰和年岁都记不得。
他对她的确比对别人好,媜珠不能不认父亲的恩情,可这宠爱里同样夹杂了太多的假意,像藏在棉被里的细针。摸上去是柔软的,盖在身上是温暖的,但认真去细细抚摸,又免不了被扎得十指流血。
长大之后的她想要细品父亲留给她的爱,就如饥寒交迫的流民们好不容易等到一碗官府施舍的赈灾粥。
闭着眼去喝吧,勉强填饱肚子就行,吃进肚子里的是实实在在的,可你若是睁开眼去瞧官府给你煮的是什么……一碗稠粥半碗的沙。
父亲都死了,不论是她爱他还是恨他,她都做不了什么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将他的规训教导奉为圭臬,她会收回她替他爱他的儿女们的那颗心。
家里的手足姊妹们,周氏宗族里的亲戚们,她已无能为力再去多发善心了。
第66章
周鼎此人,其实素来淡漠又寡情,实则他身边没有一个人真心觉得他爱过他们的。不论是他的正妻、妾室还是儿女们。
当连媜珠都发现周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爱她时,这一夜,在地牢中的周婈珠是何等心情,亦是可想而知了。
事实上,周奉疆和媜珠在那牢房的隔壁偷听他们几人争吵谩骂之事,他们尚且是不知道的。
既根本不知道,故而在周奉疆带着媜珠离开后,几人仍在面红耳赤地吵个不停。
周婈珠骂周芩姬没骨气又下贱,周芩姬反唇相讥,直戳周婈珠心中最见不得人的伤心之处,
“——周婈珠,你这么替你父亲的周家鞍前马后的尽孝,你父亲就会多疼爱你几分么?他连给你生母写个墓志都不愿意,我还以为你这长女有多大的颜面呢!”
“你少自欺欺人了,你父亲根本不爱你,不管你做什么,你在他眼里还是什么也不算!”
对,她知道,父亲并没有那么疼爱她,甚至也没那么爱她的生母。
彼时世风,世家大族里并不会真的将家中所有妾室皆视为奴仆一般轻贱,有些在家里受些尊重、有些地位的妾室们,死后家中主君还会亲自为她们撰写墓志,称颂她们在家中的言行,并且有时还会称她们为“夫人某氏”。
在婈珠的生母因病去世后,她便想求父亲为生母亲自撰写墓志,这也是她生母在病榻上弥留之际最后的愿望。
她觉得她的生母完全配得上这份父亲亲手所写的墓志。
她为他养育了长女,侍奉了他足足十六年,将自己一生都献给了他,她为什么不配?
可是父亲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因为他那时新宠了一个妾室,那妾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时常流连在自己的新宠身边,哪还有空过问早已失宠多年的旧妾?
后来有一年父亲染了时疾,家中姊妹唯有她和周媜珠侍奉在父亲病榻之前,尽心尽力侍奉到父亲病愈。
父亲因此大为动容,询问她们想要他赏赐些什么?
婈珠说,她希望父亲可以重新为她母亲亲手撰写一份墓志;周媜珠听罢,亦称自己别无所求,只希望父亲能为自己的庶母撰写墓志,圆二姐姐多年来的一个心愿。
父亲当时答应了。
然后他又忘了,这件事又不了了之了。因为他要忙于在外的战事,无暇再理会家宅琐事。
第三次,是在婈珠十五岁的成人及笄礼上,父亲再度说他要赏赐她什么,因为她是他的长女。
自己的第一个长女成人了,于他而言也算是一件大事。
婈珠最后又说,她希望父亲可以为她的生母撰写一份墓志,是她的生母为他生育了他的长女。
这一次父亲终于记得了,他写了。
可是时隔太多年,他连那个妾室的姓氏、籍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母亲姓李,他却称她为刘氏。
她母亲是金陵人,他却称她为姑苏人。
她母亲侍奉他十六年,他却写成了十二年。
他根本不在乎她们母女,他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可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为了替自己的生母赢得一份荣光,她这些年为之付出了太多。
她的前半生,都在围着两个根本不在乎她的男人而打转,把自己的人生变得一地狼藉,一无所获。
她想要博得父亲的宠爱,可父亲根本不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