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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第1页）

翌日清晨，天色熹微。

徐碧城一夜辗转，天未亮透便悄声起床。她心中梗着事，想着郭走丢苍白的脸和那道狰狞的伤口，又念及自己差点酿成大祸，便再也无法安枕。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寻了面粉、猪油、红豆沙和那点珍贵的糖渍红菱出来。她想做一碟像样的红菱酥，等走丢醒来就能吃到。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稍稍填补那份噬心的愧疚，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孙大娘进来时，正看到她对着面盆发愁，手上、脸上沾了不少面粉，神情专注又带着惯有的惶惑，像是面对一件极其精密又危险的任务。

“碧城，起这么早？这是要做红菱酥？”孙大娘温和地问道，挽起袖子走过来。

徐碧城像是被惊扰的小鸟，局促地点点头：“嗯……我想试试。走丢她……喜欢吃这个。”

“有心了。”孙大娘笑了笑，没有点破她的不安，只是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水碗，“水要一点点加，心急了一次倒多了，这油酥面可就和不好了。”

徐碧城看着孙大娘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健的手，不疾不徐地调和着面粉与水，动作间有种岁月沉淀下的从容。她想起自己昨日在巷子里的惊慌失措，脸颊又是一阵烧烫。

“大娘……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声音低得像蚊蚋，几乎被面粉的窸窣声掩盖，“总是想帮忙，却总是添乱。上次是，这次更是……差点害了走丢。”

孙大娘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依旧平和：“傻孩子，哪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什么都不错的？好心办坏事，常有的事。重要的是啊，得知道劲儿该往哪儿使，眼得看清路，心得稳得住。”

她拿起那块渐渐成型的面团，轻轻揉捏着：“你看这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添水，看着简单，里面的分寸把握，都是经验。急了，狠了，这面就死了，做出来的点心邦邦硬，不好吃。人呢，也一样，光有一腔热乎气不够，还得有分寸，知进退。”

徐碧城怔怔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一团柔软的面上。

孙大娘继续道：“你想帮张婶，心是好的。可帮人，不是把自己搭进去就叫帮。你得先站稳了，立住了，有余力了，才能稳稳当当地伸手去拉别人一把。自己都站不稳当，一猛子扎下去，不是帮忙，是添乱，还得让别人反过来捞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徐碧城心上。

她一直以来的委屈不甘和急于证明，似乎都源于这种“站不稳”。她一直以来总看着别人——看着陈深的疏离，看着唐山海的周全，看着郭走丢的耀眼，却从未真正看清过自己脚下的路和自己能使得上劲的方式。

就在这时，杜师傅背着手踱进厨房，似是来寻早饭。他看到灶台前的景象，停了脚步，目光在徐碧城恍惚的脸上转了一圈。

“老头子，来得正好，”孙大娘笑道，“说说你这老郎中，给人开方子下药，是不是也得讲究个分寸火候？能一下给人下一斤黄连治病吗？”

杜师傅哼了一声，花白的眉毛一挑：“胡闹！那是治病还是杀人？用药如用兵，贵在精准。君、臣、佐、使，分量配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得先辨清症候，才能对症下药。一股脑用猛药、虎狼药，那是庸医所为！”

他这话虽是冲着孙大娘说，眼神却瞥向徐碧城，仿佛意有所指。“好比有些人，内里虚火旺，外面看着急吼吼，你光给她清火药不行，得先固本培元，让她沉下心来，气沉了，神稳了，那点虚火自然就下去了。自个儿的心都没安顿好，能帮谁看病？”

徐碧城站在那里，耳边回响着孙大娘关于“和面分寸”的生活哲理，和杜师傅“用药精准”的医道至理。这两者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在此时此地，奇异地交汇在一起，狠狠撞入她的心扉。

她一直以来的“热忱”，何尝不是一种“虚火”？她的“帮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分症候、不管配伍的“虎狼药”？

她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双手，第一次不再觉得它们只能带来麻烦。或许，它们也可以像孙大娘一样，做出抚慰人心的点心。或许，她也可以慢慢学习，像杜师傅一样，找到帮助别人的正确“方子”和“分量”。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那股一直拧着的气，忽然间就松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缓缓弥漫开。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学着孙大娘的样子，重新舀了一勺水，一点点地加入面粉中，眼神专注地观察着面的变化。

孙大娘和杜师傅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有了然的笑意。杜师傅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盛了碗粥，就着一小碟酱瓜，坐到门口的小凳上慢慢吸溜起来，阳光照在他佝偻却安稳的背上。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面团在盆里揉动的轻微声响，和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市井声。徐碧城的心，也在这份专注的劳作中，真正地沉了下来。

当第一炉红菱酥的香气从灶膛里飘出来时，徐碧城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酥皮虽不及孙大娘做得那般玲珑剔透，却也金黄饱满，未有焦糊。

她拈起一块，轻轻吹了吹，递到孙大娘嘴边：“大娘，您尝尝？”

孙大娘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细细品了品，眼中露出真实的赞许：“嗯！火候正好，酥皮也起得好！我们碧城，真是心灵手巧！”

此时郭走丢闻着味来到了厨房，看着刚出锅红菱酥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吃起来：“碧城！你人真好！简直太好吃了！”

“你伤还没好，适可而止。”身后不出所料传来唐山海无可奈何的声音。

徐碧城被这份温馨的氛围所感染，脸上绽开一个真正轻松而腼腆的笑容，不再是为了讨好或掩饰，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