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余蕙心发泄够了,终于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她双目充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窝在轮椅里的翁英雄,只觉得一阵恶心。
恶心,真是恶心透了!她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男人!
余蕙心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刺痛的仿佛进了沙子,喉咙也灼热的难以吞咽。铺天盖地的苦水将她从头淹到脚,过去二十年受过的委屈和不甘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最后化成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嚎啕,从她的口中挤出来。
那是一个饱受磨难的妇女在得知真相后的绝望发泄。
翁绍做不了什么,只能将茶几上的纸巾盒推到余蕙心的面前。
有些时候,能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未尝不是一种自由。
余蕙心哭了很久,把满满一个纸巾盒都用完了,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像这个被抽干净的纸巾盒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余蕙心安静下来了,她怔怔地看了翁英雄半晌:“啥时候的事儿。”
翁英雄目光闪躲地避开余蕙心的视线。他垂下头,缓缓开口,平静地讲述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让他感到后悔的事儿。
明明只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桩旧事,现在回想起来,竟仿佛是上辈子了。
翁英杰是个没啥文化的人,也不太会讲故事。在他干瘪的叙述中,一对血气方刚的兄弟受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打算去大城市打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大城市不仅赚得多,诱惑也很多。繁重的体力劳动激发了年轻人的荷尔蒙,兄弟两人竟然同时看上了工地附近一家小饭馆的女服务员——就是周舒静。
“其实也不只是我们两个,当时工地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那个白白净净的女老板。”
然而周舒静最开始相中的,却是翁英雄。
二十多年前的翁英雄跟眼前这个精神萎靡、形销骨立的残废可不一样。那个时候的翁英雄长得浓眉大眼的,身材健硕,浑身都是腱子肉。一米八的大高个,即便是在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工地上,也是极为抢眼的老爷们。又因为性格豪爽,行事利落,在工地上也算是有些威望。
相比之下,高中刚毕业的翁英杰就显得孱弱多了。尤其是跟翁英雄比起来,就像一根发育没完全的竹竿似的。天天就知道跟在他大哥身后,沉默寡言、亦步亦趋,因此周舒静一开始根本就没看上翁英杰。
然而那个时候,翁英雄已经结婚了。就算跟周舒静看对了眼,他也不可能跟老婆离婚。
最终,周舒静选择跟翁英杰结婚。结婚以后,周舒静还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帮助翁英杰搭上了他们那个工地的老板。
跟翁英雄初中没念完就回家种地的大老粗不一样,翁英杰是高中毕业,放在二十年前也算是个高学历人才。虽然性格内敛,但他为人心细,做事从不出错,再加上能说会道的周舒静帮他笼络人,一来二去的,翁英杰也算是在工地上站稳了脚跟。老板也提携他,让他慢慢接触工地上的管理工作。等到年底回家的时候,翁英杰已经成了工头最器重的手下,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经常比翁英雄高出三五百块。
这让当老大的翁英雄十分不服气。翁英杰越成功,越能衬托出翁英雄的不如意。而翁英杰的成功又是周舒静带给他的。在翁英雄看来,就相当于是他为了家里的黄脸婆,主动放弃了周舒静,还有她带给翁英杰的光明前途。
当然,这种心思翁英雄是不会在余蕙心面前表现出来的。在他的口中,自己只是一次醉酒后不小心跟周舒静滚到了一块儿。
余蕙心木着脸,紧咬着后槽牙:“……你可真行啊!我从前咋没发现,你还有这幅花花肠子?我在家里辛辛苦苦伺候你瘫在炕上的老娘,还有你那个奸懒馋滑都占全了、油瓶倒了都不肯扶一下的老爹。你竟然还有闲心跟你弟媳妇鬼混——”
余蕙心说不下去了。
翁英雄则满脸羞愧地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替自己辩解:“我也不知道我是咋了……我当时真就是喝醉了,我啥也不知道。要不我咋能做出那样的事。”甚至还被翁英杰给发现了。
翁英雄原本也不知道翁英杰知道这件事。是他瘫在炕上以后,翁英杰在大城市当包工头赚了大钱,却不肯给他这个救命大哥治病。翁英雄一气之下大骂翁英杰无情无义,却被翁英杰一句话给怼了回来:“你睡我媳妇的时候,想过兄弟情义吗?”
翁英雄当时就惊出了一身白毛汗。他不知道翁英杰知道那事多久了,但他被翁英杰的城府给吓到了。往后许多年,他瘫在炕上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琢磨,当年他们遭遇的那波劫匪,是不是翁英杰自己招来的?
可直到最后,翁英雄也不敢将这个揣测说出口。他怕自己猜对了,更怕翁英杰杀人灭口。于是他就只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第68章
“你怕死?你想稀里糊涂的过下去?所以就可劲儿糟蹋我跟阿绍?”余蕙心听不下去了,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翁英雄,怒极反笑:“我说你这些年咋跟改了肠子似的,一点也没有刚结婚时知冷知热的劲儿。看来你不仅恨老二两口子,你这是连我也恨上了。”
所以才任由她跟一头倔驴似的一头扎进田地里,没日没夜拼命的干。
“你是不是还觉得是我影响了你大好的前途?”余蕙心越说越心凉,看着窝窝囊囊的翁英雄,恨不得一刀攮死他:“我怎么就……怎么就……”
余蕙心只觉得一根刺端端正正卡到了嗓子眼,扎得她的喉咙火烧火燎的,一口气悬在嗓子眼,是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离婚吧!”良久,余蕙心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心灰意冷地坐回沙发上:“离婚!”
翁英雄都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余蕙心:“蕙心、蕙心,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管不了!我不想管!”余蕙心突然爆发了,她伸手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和果盘,不管不顾地砸向翁英雄。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翁英雄被泼了满头满脸的茶水和水果切片,他躲也没处躲,动也不能动,狼狈极了。
翁绍起身握住余蕙心的手臂。他知道骤然得知真相的余蕙心需要发泄,但是没必要砸人——免得给翁英雄碰瓷的机会。
好在余蕙心盛怒至极,也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她摔东西的时候也没照着翁英雄的脑袋上砸,因此翁英雄只是看上去狼狈,实则毫发无伤。
余蕙心脱力地靠在翁绍的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翁英雄那张沟沟壑壑的老脸,嘴里喃喃自语道:“离婚……离婚……必须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