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西合院的青瓦,刘峰蹲在仓库门口清点刚到的电子表包装盒,指尖沾了层薄薄的潮气。陈宝山猫着腰钻进来,裤脚溅满了泥点子,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洇湿的纸条。
“张哥让我赶紧告诉你。”陈宝山抖开纸条,字迹被水渍晕开大半,“明天上午,工商局联合公安局突击检查,重点盯电子市场和个体商户——尤其是计算器、电子表这类‘紧俏货’。”
刘峰的手指顿了顿,雨滴顺着瓦当砸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想起上个月路过崇文门市场时,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围住一个卖计算器的摊主,塑料布兜着的货箱被掀翻在地,零件哗啦啦散了一地。
“具体范围?”他把账本合上,塞进抽屉。
“西单、王府井、动物园批发市场。”陈宝山压低声音,“张哥说,他们这次有名单,听说咱们这片儿也在排查范围内。”
雨声渐密,刘峰站起身,从货架后拖出个铁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进货单、发票和质检报告。“宝山,你听我说。”他翻开账本,用红笔在“特殊订单”那页画了道粗线,“第一,仓库里那批‘东方红’计算器,把进货单按日期重新整理——原来的进货渠道写成王府井百货,发票单独存档。”
陈宝山凑过来:“那广州那边过来的‘夏普’呢?”
“夏普的包装盒全部换掉。”刘峰抽出几张空白标签,“印上‘北京市电子设备公司代销’的字样,出厂日期往前写半个月。”他顿了顿,“还有,仓库角落那十台拆封的样机,今晚搬到我屋里去——万一来不及藏,就说自家用的。”
雨幕中,张志刚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警服被雨水浸得深黑,帽檐滴着水珠。“刘峰!”他大步跨进来,甩了甩伞上的水,“情况比我预想的还紧——局里刚接到通知,说是上面有人点名要查‘投机倒把典型’,咱们这片儿要是出问题,谁都兜不住。”
刘峰给他倒了杯热茶:“张哥,您来得正好。”他指着账本,“我正和宝山商量对策,您帮着把把关?”
张志刚接过茶杯,目光扫过重新整理的进货单,眉头渐渐舒展:“思路是对的,但还不够。”他放下杯子,“检查组的人我熟,有个姓李的组长,以前在商业局干过——最烦造假账,喜欢翻仓库角落。”
刘峰眼神一闪:“那明天一早,我亲自去仓库盯着。”他转头对陈宝山说,“宝山,你把我屋里那台旧收音机搬到仓库去,就放样机旁边——要是他们非说样机有问题,就让这台收音机当‘自用证据’。”
陈宝山挠挠头:“可那收音机是杂牌的,跟计算器没关系啊?”
“就是要没关系。”刘峰笑了笑,“越不像刻意准备的,越像真的。”
张志刚听着,忽然伸手按住刘峰正在翻账本的手:“小刘,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次查得不只是买卖,更查‘动机’。”他压低声音,“有人想抓典型立功,咱们就算做得再干净,也可能被挑刺儿。”
雨声骤然变大,打在屋顶上像密集的鼓点。刘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张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推到张志刚面前,“这里头是上个月卖计算器的部分流水,利润比实际报的低了两成——您要是方便,明天带给李组长看看?”
张志刚盯着纸袋,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行贿。”刘峰摇头,“是‘投喂’。”他望着窗外的雨幕,轻声道,“张哥,您想啊,这些部门查来查去,图的是什么?真要严打,咱们这种小本买卖早该封了——可到现在还没动手,不就是等着咱们‘主动出血’?”
陈宝山猛地瞪大眼睛:“刘经理,您这不是……”
“不是犯傻。”刘峰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账本,“我留了破绽——仓库里那十台样机,出厂日期我故意写的是上个月初,比实际晚了半个月。要是他们非要较真,就说样机是试卖,没走正规流程。”他看向张志刚,“张哥,您跟李组长透个话,就说我刘峰愿意配合整改,但求别断了大伙儿的生计。”
雨势渐弱,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仓库的铁皮顶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张志刚盯着刘峰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行,我试试。”他拿起牛皮纸袋,“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他们真要动真格,我也保不住你。”
送走张志刚后,陈宝山还憋着气:“刘经理,咱好好做生意,干嘛非要给他们留口子?”
刘峰蹲下来,和陈宝山一起把样机往屋里搬:“宝山,你记着——这世道就像咱仓库的地板,看着平整,底下全是缝儿。”他指了指墙角那堆被重新贴标的“夏普”包装盒,“有些人盯着缝儿,就等着往里头塞手指头捞好处。咱给他们留口吃的,他们才肯睁只眼闭只眼。”
他首起腰,望着院门口渐渐放晴的天空:“再说了,真要查到骨子里,我这儿还有后手——宁政委上个月给我写了封信,推荐我去街道企业挂名,要是真急了,就把这些货全挂到集体名下。”
陈宝山愣了愣,忽然咧嘴笑了:“刘经理,我还真小看您了!”
秋阳终于穿透云层,洒在仓库的电子表展柜上,那些崭新的“夏普”计算器闪着细碎的光,像一颗颗跳动的星子。刘峰望着它们,轻声道:“生意要长久,就得学会在浪头里游泳——既要游得快,也得懂得什么时候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