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会意,立刻命乐师奏响《清平调》。
丝竹之声渐起,钟鼓应和,瑟音如流水淙淙,磬声如露滴寒潭。
那曲调本为颂盛世太平,此刻奏来,却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庄穆与悠远,自高台之上如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过整座洛阳城。
百姓耳中嗡鸣顿消,心头躁动竟也悄然平复。
就在这乐声之中,曹髦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捆厚厚的竹简,正是那部搅动满城风雨的《秽宫录》原本。
竹片粗糙,墨迹浓重,触手微沉,仿佛承载着千钧恶意。
他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此书,名为《秽宫录》。”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其中所言,字字诛心。江充博士以此为据,言朕失德,号召诸位代天行罚。”
他顿了顿,目光在江充所在的城楼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将竹简掷入面前的火盆之中!
“轰”的一声,干燥的竹简遇火即燃,烈焰腾空而起,灼热扑面,火星西溅。
火光映照着曹髦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立于熊熊烈焰之前,字字铿锵地说道:“谤书可烧,民心难欺!朕不做无过之君,但求无愧之政!朕的德行,不在于一本书的污蔑与否,而在于能否让你们安居乐业,能否让这江山稳固!若有人因朕的一句坏话便心生动摇,因一本不知真假的秽书便要颠覆朝纲,那这江山,也不配由朕来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景再生!
原本静止的微风忽然转向,卷起火盆中燃烧的灰烬,漫天飞舞,如黑蝶纷飞,似雪非雪。
众人惊愕抬头,却见那片片焦纸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多数竟随风涌向宣阳门方向。
更巧的是,几片残页打着旋儿,不偏不倚,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江充的肩头、发冠之上,将他那一身素缟染得斑斑点点,宛如天降墨泪。
喧闹的人群彻底寂静了。
所有人的耳朵里只剩下风声与余烬飘落的细响。
有人屏息,有人战栗,有人跪地合十。
风可以转向,但如何能如此巧合?
一时间,敬畏取代了愤怒。
有人开始低声私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顿悟:“天子焚谤,非是畏惧,乃是包容啊……”“是啊,若是心虚,岂敢当着苍天的面焚书自证?”
城楼之上,江充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伸手拂去肩头灰烬,却发现指尖沾满黑灰,洗之不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如同看到了上天无声的审判,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卫瓘缓步上前,手中高举着一本账册和一封书信的副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江博士,您口口声声要代天行罚,匡扶大道。可这本账册上,记录着您近年来收受的各地贿赂,数目之大,触目惊心。这封谢氏血书,更是令妹临终前所书,泣诉您为一己之私,罔顾她的名节与痛苦,意图利用她的死来作为您攻击政敌的筹码。您隐瞒受贿之实,利用亡妹之痛煽动民意,这难道不是在‘逆天’行事?若您所行并非为公,又凭什么来审判君王?”
“一派胡言!”江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嘶力竭地怒吼,“我是为了天下大道!”
“大道?”卫瓘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大道不在嘴上,而在证据之间。”
此言一出,围观的士人阶层最先起了骚动。
他们本就对江充这种煽动民粹的做法心存疑虑,此刻见了物证,听了这番话,更是议论纷纷。
一些人看着江充那癫狂的模样,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己悄然转身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