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他指向一条横跨大洋的弧线,“是季风航道。走得对了,你们的船就会像被海风托着走一样,一天能比敌人快上几十海里。”
“走得错了——”他的手指在另一片海域轻轻一顿,“你们就会像钉子一样钉死在原地,被海浪和风暴一点点拆掉。”
他的声音不高,但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竖起耳朵的力量。
接着,他又讲到补给线,讲到远洋作战中如何利用中途港口补给淡水和煤炭,讲到海军最怕的不是炮弹,而是燃料耗尽、饮水发臭、船员因坏血病一个个倒下。
我手中的笔一刻都不敢停。那些以前只在码头闲聊里听过的词,现在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模样。
他突然看向我们,问:“你们当中,有谁知道这片海域——”手指点在我从未听过名字的地方,“一年里最危险的月份是几月?”
教室里一片安静。
我犹豫着举起手,说了个猜的月份。
布莱克伍德盯了我一眼,露出一点笑:“错了,但至少你敢回答。”
然后他告诉我们正确答案,并解释了那段时间海面上会出现的季风、洋流变化,以及如果错过安全航期会有多致命。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说的“知道自己在哪儿”,不仅是指地图上的坐标,还包括时间、风向、海流……整个大洋的脾气。
下课时,他收起地图,停在门口回头说:“我希望,几年后还能在海上见到你们,而那时,你们己经成为了能让我也要敬礼的军官。”
他离开后,教室里仍安静得出奇。
我盯着黑板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那片蓝色,心里有种热流在涌动。
那天傍晚,我们被带到了一间和普通教室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是学校的“实物教室”,据说把所有能搬进来的东西都搬进来了。
一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到顶的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各种形状各异的舰船模型。
有长得像漂浮要塞的铁甲舰,也有船首高高、桅杆上挂满帆的风帆战舰。
木质船体的纹路清晰得像能闻到松木的味道,炮口黑洞洞地对着外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我盯着一艘三桅战舰的模型出了神。
它甲板上细节精细到连栏杆和绳索都被刻画了出来,甚至能看见桅杆上的瞭望台里站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小人。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以前我在港口仰着头看,却永远看不全的东西。
带队的助教见我盯着看,笑着说:“这是二十五年前联合王国的旗舰‘无畏号’,按一比五十缩小。它在海上从来没有一次败绩。”
我忍不住问:“它能跑多快?”
“顺风时一天能走三百海里。”助教的眼神里带着点骄傲,“不过现在它己经退役了,被更新的钢铁巨舰取代。”
说着,他领着我们走到另一排木柜前,那里面摆的不是船,而是一堆看起来古怪的金属和木头器具。
“这是六分仪。”他拿起一个黄铜制的仪器递给我,“用它能测量太阳或星辰和地平线的夹角,从而算出你在海上的位置。”
我小心地接过来,指尖感到那金属被长期抛光后的温润。
透过目镜望出去,能看见分成两半的景象——一半是天,一半是地,轻轻调节旋钮,地平线和太阳就慢慢重合。
那一刻我仿佛置身在一片无边的海面上,手里握着的,就是决定船会去哪的力量。
“记住,”助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海上,指南针和六分仪比炮还重要。炮打不准,顶多输一场仗;位置算不准,你就会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天离开“实物教室”时,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艘‘无畏号’模型。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有一天,我要站在一艘旗舰的甲板上,让它听从我的命令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