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成病患的老者离去后,回春堂前堂看似恢复了寻常的忙碌。抓药、问诊、孩童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市井的烟火气试图掩盖方才那片刻的暗流汹涌。然而,端坐于诊案后的林清音,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升。那老者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神,那沉稳有力的脉搏,以及最后那隐蔽而精准的扫视,都如同毒蛇吐信,在她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强自镇定地为最后几位病患诊完脉,开好方子,待到日头偏西,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吩咐阿竹提前关了医馆大门。厚重的门板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隔绝,也仿佛将潜藏的危险暂时锁在了门外。
阿竹一边上门闩,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小姐,今天那个老头,看着怪怪的……”
“莫要多言。”林清音打断他,语气严肃,“去把后院晾晒的药材都收进来,然后……准备些干粮和清水,用油纸包好,放到我房里。”
阿竹愣了一下,看着林清音凝重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白了,不敢再多问,连忙点头应下,小跑着去了后院。
林清音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焦灼的味道。她转身,快步走向内室,启动了密室的机关。
密室内,夜明珠的光辉依旧柔和。沈墨并未如往常般调息,而是站在密室中央,缓缓活动着手脚。他右臂的麻痹感己基本消失,只是经脉仍有些滞涩,内力运转时,能感到隐隐的刺痛,这是毒素虽除、但损伤未复的迹象。听到暗门响动,他立刻停下动作,目光锐利地望来。
“如何?”他问,声音低沉。
林清音将前堂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判断,快速而清晰地告知。“他们己经开始用这种渗透试探的法子了,”她眉头紧锁,“这次是伪装病患,下次……或许就是伪装成送货的伙计,甚至是左邻右舍。我们躲在这里,如同瓮中之鳖。”
沈墨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十年刀头舔血的生活,让他对危险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他走到墙边,左手拿起那柄林清音为他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短匕,指腹轻轻着冰凉的刃口。
“你的伤势,还需几日才能行动无碍?”林清音看着他,眼中带着忧虑。她深知沈墨的性格,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一旦他决定离开,绝不会因自身伤势而犹豫。
“最多三日。”沈墨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内力虽未复,但行走无碍。留在这里,每多一刻,你的危险便多一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清音略显疲惫的脸上,“我不能……再连累你。”
“现在不是说连累不连累的时候。”林清音走到药柜前,开始快速地挑选几味药材,语气果断,“我们必须在你恢复行动力之前,想好如何离开,以及……离开之后,去往何处。”
她将选好的药材放在一旁的铜臼中,动作熟练地捣碎,混合着另一种淡黄色的粉末。“苏州城西门必然都有幽冥殿的耳目,官府的盘查恐怕也不会放松。硬闯是下下之策。”
沈墨走到桌边,看着林清音忙碌。她的侧脸在珠光下显得异常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这个女子,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展现出的冷静与智慧,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
“你有什么想法?”他问道。不知不觉间,他己开始将她视为可以商议、可以倚仗的伙伴,而非仅仅是一个救治他的医者。
林清音将捣好的药粉小心地装入几个小纸包,头也不抬地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抬起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们以为我们己经从某个方向强行突围,吸引他们的主力。然后,我们再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他们防守薄弱的方向离开。”
她将包好的药粉递给沈墨:“这是‘敛息散’,关键时刻可以收敛自身气息,避开高手的感知。虽然效果有限,但或可一用。”
沈墨接过药粉,放入怀中。他看着林清音,忽然道:“离开苏州,你可有想去之处?”他记得青衣人留下的纸条,但那个方向,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林清音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我自幼随师父在苏州附近长大,对外界……并不熟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但很快便消散,“不过,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当务之急,是安全离开。”
她走到密室角落,摊开一张略显陈旧的苏州城简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寻找着可能的撤离路线。“运河……陆路……或者,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径……”
就在两人对着地图低声商议之际,密室顶部,那处之前传来过异响的通风孔附近,再次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与老鼠啃噬无异的“窸窣”声。
声音比上一次更轻,更小心。
沈墨和林清音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猛地抬头!
沈墨眼中寒光一闪,左手己悄然握紧了短匕,全身气息瞬间收敛,如同融入阴影的磐石。林清音也屏住了呼吸,手指按在了地图上,一动不动。
那“窸窣”声只响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夜明珠的光芒仿佛都凝固了。
是巧合?还是……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并且,靠得更近了?
这一次,连林清音都无法再将其归咎于风吹瓦动。一种被毒蛇在黑暗中死死盯住的冰冷感觉,清晰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他们的计划,还能顺利实施吗?那双窥伺的眼睛,究竟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