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之内,号舍鳞次栉比,如同蜂巢。
每间号舍不过方寸之地,仅容一人转身,内设一桌一凳,以及一个小小的炭盆用于取暖和热饭。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墨锭以及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凌夜被引至自己的号舍,位置果然如他所料,偏僻且靠近茅厕,夏秋之交难免有些异味飘来。
‘真是难为他们,特意给我寻了这么个‘好’位置。’他心下冷笑,面上却无丝毫厌弃之色。
他从容地将考篮放好,取出笔墨砚台,一一摆放整齐,动作舒缓而稳定,仿佛身处雅致书房,而非逼仄考棚。
他甚至还有闲心看了看墙角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一株无名小草。
‘逆境求生,倒是应景。’
待所有考生悉数入场,号舍栅门被逐一落锁。
又是一通鼓响,意味着考试正式开始,期间不得再随意出入。
书吏们手持封糊姓名的试卷,穿梭于狭窄的巷道之间,将试卷分发至每一间号舍。
试卷到手,粗黄的纸张,严谨的格式。凌夜目光扫向第一场——经义。
题目赫然出自《论语·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
‘君子不器…’凌夜心中默念,嘴角微扬。‘果然是这个。'
'前世凌云霄那蠢货,只会堆砌些‘君子当博学多才’、‘不应局限于一方’的陈词滥调,毫无新意,就那还得了上等评价?真是可笑。’
考场内己是窸窸窣窣一片研墨之声,许多考生看到题目,或皱眉沉思,或面露喜色,显然都觉得此题中规中矩,易于发挥。
于是纷纷开始打腹稿,准备引经据典,阐述君子应如器皿般包容万物,或不应像器物那样只有单一用途之类的传统观点。
凌夜却不急。
他慢条斯理地研着墨,墨锭在砚台上划出均匀而圆润的圈圈,墨香渐渐散开。
‘朱熹的集注固然是标准答案,但若只知鹦鹉学舌,又有何意义?科举取士,难道只是为了选拔一群只会复述先贤的应声虫?’
他的思维早己跳出了这个时代的桎梏。
‘君子不器…放在现代,这讲的不就是反对‘螺丝钉’化,强调人才的适应性、领导力和跨界整合能力吗?是T型人才结构,是一专多能,是项目管理中的全局观啊!’
心思电转间,一个融合了古典经义与现代管理学、组织行为学思想的文章框架,己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好,就用这个,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现代’震撼。’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铺平试卷,提起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笔尖悬于纸上一瞬,随即落笔。
开篇破题,他并未完全否定传统注解,而是先肯定了“器”的“用”之价值,随即笔锋一转——
“然,器者,形而下之谓也,各有其用,亦各滞其用。舟行于水,车行于陆,不相通也。而君子之所贵者,岂在拘泥于一技一能之末耶?……”
破题稳健,并未离经叛道,让暗中留意他的一些巡考官员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这起笔似乎与寻常考生的角度略有不同。
紧接着,承题、起讲,凌夜的文章如江河初开,缓缓铺陈,却己然透出一股别样的气势。
他开始引入“道”与“术”的概念,阐述君子当追求的是驾驭万“器”之“道”,是超越具体技能层面的智慧与格局。
“……故君子之才,非囿于方寸之器,乃在于通变之智,统筹之能。"
"譬如良将,非必躬亲射御之技,然知人善任,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之中,方能决胜千里之外。其不器也,非不能也,乃不为物役,善假于物也……”
他将历史上善于统筹管理、知人善任的名臣良将事例信手拈来,作为论据,论证这种“通才”之“道”对于治国平天下的重要性。
文字铿锵,逻辑缜密,既有经典的厚重,又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宏观视角和实用主义色彩。
一位路过的巡考官员(并非那位受赂的主考)不经意间瞥见凌夜的文章,初时只是随意一看,随即脚步便慢了下来,目光被吸引住。
他越看越是心惊,这考生的观点虽根植于经典,却发散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