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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阅卷风波伯乐识马（第1页）

贡院深处的阅卷堂内，烛火通明，墨香与夜露的湿气交织。十余名阅卷官伏案疾书，朱笔批改的沙沙声如蚕食桑叶，偶尔夹杂一声叹息或轻啧。试卷堆积如山，每一份都承载着寒窗十年的心血，而决定命运的，往往只是考官一念之间。

主考官周崇山端坐正堂主位，手捧一盏清茶，眉头微蹙。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一身深绯官袍衬得身形挺拔，目光如炬扫过堂下众官，不怒自威。“诸位，乡试乃为国选材，须得公正严明，勿负圣恩。”他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堂内顿时肃静。

副主考陈裕是寒门出身的礼部郎中，此刻正凝神批阅经义卷。他抽出一份试卷，目光骤然一凝，低声惊叹：“此子经义题竟将《尚书》民本论与商事富民相融，言‘授民以渔，通民之欲’，实在犀利！”一旁年迈的翰林学士刘衍闻言探头，捻须摇头：“经义贵在守正，岂可妄言商贾之事？此论近乎离经叛道！”

周崇山不动声色地接过试卷，瞥见署名“凌夜”二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便是那个考场之上反杀栽赃、言辞如刀的凌夜？”他忆起前日公堂上那青衫少年逻辑缜密、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下暗忖：“若此子才学属实，倒是个可造之材；若只是哗众取宠……”他指尖轻叩案几，吩咐道：“将其策论卷取来。”

当凌夜的策论卷展开时，满堂哗然。

“开源重于节流？荒唐！圣贤之道，俭以养德，岂能鼓吹逐利？”刘衍率先拍案而起，花白胡须因激动而颤抖。他指着文中“以商制边”“标准化生产”等词句，痛心疾首：“此等奇谈怪论，若流传出去，必惑乱人心！”

陈裕却目光灼灼，反复研读那篇关于边患与财政的雄文，越看越觉心惊。他起身拱手，语气坚定：“周大人，下官以为此策论虽言辞大胆，却首指时弊！如今北辽压境，国库空虚，若再固守‘重农抑商’，无异于坐以待毙。凌夜所提海贸征税、军工革新，皆是务实之策！”

“务实？”刘衍冷笑，“陈大人莫忘了，商贾逐利，易生奸邪。军工乃国之重器，岂能交由民间效仿‘流水作业’？此子分明是蛊惑人心！”

堂内顿时分为两派。保守派官员纷纷附和刘衍，斥责凌夜“妄改祖制”“居心叵测”；少数年轻官员则支持陈裕，认为“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争论声愈来愈烈，烛火摇曳中，映照出众人或激愤、或沉思的面容。

周崇山始终沉默。他逐字逐句读着凌夜的策论，目光在“国家信用”“预期管理”等陌生词汇上停留许久。“此子思路天马行空，却环环相扣……提及的漕运损耗数据、边贸利润估算，竟与户部密档相差无几！”他指尖微微发颤，想起皇帝近日为财政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震动：“若此策能成，或真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然而他旋即警惕：“凌夜年仅弱冠，何以通晓经济秘要？莫非背后有人指点？”他沉吟片刻，忽问：“其诗赋卷何在？”

诗卷呈上，一首《秋日登麟州关》跃入眼帘：“朔风卷地暗云屯，孤城落日雁惊魂……莫道书生空议论，且看肝胆照乾坤。”周崇山反复吟诵最后两句，眸中精光乍现。“好一个‘肝胆照乾坤’！此诗气魄雄浑，忧国之心跃然纸上，非虚浮之辈所能为。”他再看策论中那些“离经叛道”之言，忽然品出几分悲壮意味——这少年竟是想以书生之躯，扛起救国重担！

“周大人！”刘衍见周崇山神色动摇，急声道，“此子虽有诗才，然策论悖逆，万万不可取啊！若点他为经魁，恐遭天下士人非议！”

陈裕立刻反驳：“刘学士！科举取士，重在经世致用！凌夜之策纵有瑕疵，亦胜于空谈道德的文章万千！”

周崇山抬手止住二人争执。他起身踱至窗边，望向院中沉沉的夜色。“陛下近年屡次下诏求索治国新策，朝中却无人敢言变革……而今一个少年打破僵局，我等老臣，反倒畏首畏尾？”他想起凌夜在公堂上那双清冽无惧的眼睛，忽然心生慨叹：“此子如璞玉，若因世俗之见埋没，岂非朝廷之失？”

良久，他转身环视众官，声音斩钉截铁：“凌夜之策论，虽有惊世之言，然逻辑严密，切中时弊。其经义、诗赋亦属上乘。本官决定，点其为本次乡试经魁（前五）！”

“大人三思！”刘衍骇然惊呼。

“下官附议！”陈裕激动拜谢。

周崇山一拂袖，目光如刀：“若有异议，可具本参奏。然今日在这阅卷堂内——一切由本官担责！”他提笔蘸墨，在凌夜的试卷上挥毫写下评语：“志存高远，言切时弊。破格用之，或可开一代新风。”朱砂印记落下，宛若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堂内的沉闷之气。

“凌夜，本官今日做你的伯乐。只望你来日，真能成为撼动这腐朽朝局的千里马……”周崇山凝视那抹鲜红，心中暗潮汹涌。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阅卷堂内的风波，即将随着放榜之日，席卷整个大靖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