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请起。”良久,凌夜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朝廷赈济,本是分内之事。尔等能安居乐业,便是对陛下,对本官最大的回报。”
他站起身,走到三位老者面前,亲手将他们扶起。这个举动让周文丰和那三位“乡老”都愣了一下。
“只是,”凌夜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周文丰脸上,“本官一路行来,见庐州城外,田地荒芜,蝗虫啃噬痕迹犹在。”
“而入城之后,街市井然,流民安置‘妥帖’,甚至还有乡老感念恩德,送上万民伞。”
“周知府,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完美了吗?”
周文丰脸色微变,强笑道:“大人此言何意?下官……下官只是恪尽职守……”
“恪尽职守?”凌夜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但愿如此。”
他没有再追问,重新坐回案后,拿起另一本账册,仿佛刚才的质问从未发生。
“账册本官会仔细查阅。周知府,你先去忙吧,不必在此作陪。”
周文丰心中七上八下,却也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告退。那三名“乡老”也如蒙大赦,连忙跟着退了出去。
大堂内恢复了安静。凌夜指尖划过账册上“每日耗米一百五十石”的字样,眼神幽深。
一百五十石米,按账册所载,可供两万流民每日两顿稀粥。
但若真是稀粥,能吊命己属不易,那些‘乡老’面色虽黄,中气却足,可不像长期饥饿之人。
韩夜带回来的真实数据,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中,现代统计学中的抽样调查原理、数据拟合与异常值检测方法飞速运转。
周文丰精心布置的迷局,在他眼中,己然漏洞百出。
“演戏演得再真,假的就是假的。”凌夜心中冷笑,“且看你们,还能把这戏台子撑多久。”
窗外,天色渐晚,庐州城华灯初上,将这座看似平静的城池,笼罩在一片虚伪的繁华之中。
。。。。。。
庐州府衙的后堂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凌夜伏案的身影拉得悠长。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打更梆子声,提醒着时辰的流逝。
他面前的书案上,一边堆放着周文丰呈上的那几本字迹工整、条目清晰的蓝皮账册。
另一边,则是一叠韩夜带回的、墨迹尚新的暗访记录和几张绘有简易图表的数据汇总。
凌夜的目光在两份截然不同的“事实”间来回扫视,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而低沉的笃笃声。
“账面每日耗米一百五十石,按册可覆盖两万流民每日两顿稀粥,尚有结余。”
“实际暗访抽样,城西三处流民聚集点,日均领粥人数约八千,所得粥水清可照人,米粒屈指可数,且多发霉变。”
“这中间的差额,去了哪里?”
他心中冷笑,周文丰的胆子,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这不是简单的克扣,而是系统性的、近乎明目张胆的贪渎!
韩夜肃立一旁,低声道:“公子,根据暗访,城西流民实际人数应在万人上下,远低于官府登记的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