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被这连珠炮似的“道德绑架”和“责任大棒”砸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像个十恶不赦、临阵脱逃的懦夫。他张了张嘴,那句在喉咙里盘旋了无数遍的“我要辞职”,在对方强大的气场和义正辞严的指责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眼看林远被噎得说不出话,王主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稍缓和,但内容却更加致命,充满了赤裸裸的现实威胁和冰冷的体制压力:
“小林啊,”他身体后仰,重新靠回椅背,手指交叉,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却透着寒冰,“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清楚。这个试用期……很重要啊!”他刻意加重了“很重要”三个字。
“你现在是试用期教师,合同上白纸黑字签着呢!这才刚来,凳子都没坐热,课就上了一节,你就说要走?这算怎么回事?”他摊开手,一副“你太不懂事”的表情。
“往小了说,这是对工作不负责任!往大了说,这是违反合同!是要记入个人档案的!档案啊,小林!那可是一辈子跟着你的东西!上面要是留下个‘试用期表现不佳,擅自离职’的评语……”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看着林远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的脸,满意地看到预期中的恐惧效果,“啧啧,对你以后的发展,影响可是非常非常……负面的!”
他端起保温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水面上的枸杞,呷了一口,仿佛在欣赏林远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放下杯子,他继续施压,语气更加不容置疑:
“再说了,学校现在师资多紧张,你不是不知道!尤其高二年级,一个萝卜一个坑!张老师身体不好,在家休养。你这一走,7班怎么办?扔给谁?没人!根本没人能立刻顶上!”他双手一摊,摆出一副“学校离了你立马瘫痪”的架势,“你这一撂挑子,整个年级的教学秩序都要受影响!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林远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合同、档案、责任……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他死死捆住。王主任的话,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扼住了他试图挣脱的喉咙。他想说“我宁愿不要这破档案”,想说“7班没我地球照样转”,但在对方那强大的、代表着体制和权威的气势面前,这些话都显得如此微弱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王主任……我……我确实感觉……自己能力有限,无法胜任7班的工作……我怕耽误学生……所以,我想……”
“你想什么?辞职?”王主任猛地打断他,脸上的“语重心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强硬,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小林老师,困难是暂时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克服!是拿出你的智慧和勇气,去解决问题!”
“学校把7班交给你,是信任你,也是考验你!这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拿出点年轻人的魄力来!”
“克服困难!尽快拿出成效!这才是你应该想的,应该做的!”他用力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给这场单方面的“思想教育”画上句点,“好了!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想想怎么把班带好,把课上好!拿出点成绩来给我看!不要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王主任挥了挥手,那动作充满了“谈话结束,你可以滚蛋了”的不耐烦。他甚至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低头看了起来,仿佛林远己经不存在。
林远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憋屈、愤怒和不甘,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被王主任那盆名为“合同”、“档案”、“责任”的冰水当头浇下,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和冰冷的灰烬。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导处那扇厚重的门的。走廊昏暗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酸。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口袋里手机那冰冷的触感还在,但他知道,那些招聘信息,此刻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泡影。
王主任那冰冷强硬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不行!绝对不行!”“克服困难!拿出成效!”
怎么克服?拿什么克服?李浩的挑衅?吴明的无视?陈小雨的漠然?还有那一屋子沸腾的、充满恶意的喧嚣?他感觉自己像被绑住了手脚,扔进了那个名为高二(7)班的斗兽场,而王主任,就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裁判,只负责下达“战斗”的命令,却不管他手里有没有武器。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林远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母上大人”。
他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母亲那带着哭腔的、充满期望的声音仿佛己经穿透时空,在他耳边响起:“远啊,工作稳当了吧?当老师感觉怎么样?啥时候能转正啊?你爸的药……”
家庭经济的压力,如同另一条无形的、却更加坚韧的绳索,从电话那头延伸过来,和王主任套下的枷锁一起,将他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辞职?退路在哪里?他连下一顿饭钱在哪都不知道。
留下?前面是刀山火海,是随时可能将他吞噬殆尽的“龙潭虎穴”。
林远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名字,又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教导处门,再看看走廊尽头高二(7)班教室的方向。一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被逼上梁山的林远,手里没有板斧,只有一本被揉皱的教案和一肚子的憋屈。
这“困难”,到底该如何“克服”?
这“成效”,又该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