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看着手里的干丝,用手指轻轻捏了捏,丝很软,却很有弹性,不会一捏就断。“这丝也太细了,”他说,语气里带着点赞叹,“您是怎么切得这么均匀的?我昨天试了一下,切得厚的厚、薄的薄,还断了好几片。”
“秘诀就是刀要快,手要稳,心要静,”蒋师傅说着,拿起一块豆腐干,豆腐干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说,冷藏过的豆腐干更硬,更容易切,“首先,豆腐干要选对,必须是扬州本地的老豆腐,一斤豆腐只能片出二十片薄片,每片只有0。1厘米厚——你知道0。1厘米有多薄吗?就是比一张A4纸还薄一点。然后把薄片叠在一起,叠的时候要对齐,不能歪,歪了切出来的丝就粗细不一。切成0。1厘米宽的丝,每一刀都要首,不能歪,刀要和豆腐干垂首,不然丝就会斜,不好看,也不容易入味。”
他拿起刀,给陆帆演示片豆腐干。刀是碳钢的,磨得发亮,能映出人的影子。他左手按紧豆腐干,手指弯曲,指尖贴着豆腐干,防止切到手指。右手拿刀,刀身倾斜45度,手腕轻轻用力,一片薄如蝉翼的豆腐干就下来了,放在灯光下能看到影子,能透过片看到后面的灶台。“你试试?”蒋师傅把刀递给陆帆,眼神里带着点鼓励。
陆帆接过刀,手有点抖——刀比他想象的要重,刀柄有点滑。他按紧豆腐干,小心翼翼地往下切,结果片出来的豆腐干厚的厚、薄的薄,厚的地方有0。3厘米,薄的地方几乎透明,还断了好几片。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难了!这比我写稿子难多了,写稿子还能改,这切坏了就没法改了。”
“没事,刚开始都这样,”蒋师傅笑着接过刀,把陆帆切坏的豆腐干放在一边,“我小时候练了三年,才把片豆腐干练会,又练了两年,才把切丝练会。那时候我爹每天让我切十斤豆腐干,切坏了就不准吃饭,我还偷偷哭过好几次呢。做淮扬菜,急不得,得慢慢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细’字——细工出慢活,慢活才出好味。”
蒋师傅开始做大煮干丝,他先把锅烧热,锅是铁锅,烧得有点发红。放一点点猪油,猪油是本地猪的板油熬的,熬得很纯,没有一点杂质。油热了,放姜片、葱段爆香,姜片是本地的小黄姜,切得很薄,葱段是大葱的葱白,切成了小段。爆香后,加入提前吊好的高汤——那高汤是用老母鸡、排骨、火腿吊了西个小时的,颜色清澈,像矿泉水一样,却飘着浓郁的香。高汤是放在砂锅里的,砂锅是宜兴的,保温很好,高汤还冒着热气。
高汤煮开后,放入干丝,干丝放进去后,要用勺子轻轻推一下,防止粘在锅底。小火煮五分钟,让干丝吸足汤的味道——蒋师傅说,煮的时候不能用大火,大火会把干丝煮烂,小火才能让干丝慢慢吸汤,入味却不烂。然后加入虾仁、鸡丝、笋片、香菇,再煮三分钟,虾仁煮到变色,鸡丝煮到发白,笋片煮到软,香菇煮出香味。最后加盐、胡椒粉调味,盐是海盐,提鲜,胡椒粉是白胡椒,磨得很细,不会有颗粒感。撒上葱花,葱花是本地的小香葱,切成了碎末,翠绿翠绿的,撒在上面,好看又提香。
一碗大煮干丝就做好了,蒋师傅把它端给陆帆,碗是细瓷的,白得像雪,上面印着淡淡的荷花图案。“尝尝,刚出锅的,最鲜,”蒋师傅说,语气里带着点期待,像在等待别人评价他的作品。
陆帆端着碗回到座位上,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干丝吸满了高汤的味道,鲜得很,却一点都不腻——高汤的鲜不是那种冲鼻的鲜,是温和的,像泉水一样,慢慢渗在嘴里。干丝入口软嫩,却有嚼劲,不会一咬就烂,每一根丝都能吃到豆香味。虾仁Q弹,带着海鲜的鲜,不是那种冷冻虾仁的腥气,是新鲜河虾的甜。鸡丝细嫩,有鸡肉的香,撕得细,所以更容易入味。笋片脆嫩,带着春天的味道,是春笋的鲜,没有一点涩味。香菇香浓,干香菇泡发后,香味更浓,煮在汤里,能提鲜。汤很清澈,喝一口,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了,却不口干——因为没有加味精,全靠食材本身的鲜。
“太好吃了!”陆帆忍不住说,声音里带着点激动,“这汤也太鲜了,比我以前喝的任何汤都鲜——我以前在杭州喝的汤,总觉得有点腻,这个汤却很清爽,喝多少都不腻。”
“那是,”小苏笑着说,她也舀了一勺汤,喝得很满足,“蒋家桥的高汤是老秘方,每天凌晨三点就开始吊,用的都是新鲜的食材——老母鸡是本地的三黄鸡,不是那种肉鸡,肉鸡的汤不鲜;排骨选的是肋排,肋排的肉多,汤更浓;火腿是金华火腿的中方,不是那种碎火腿,中方的火腿香更浓。吊汤的时候,先用大火烧开,然后转小火慢吊,中途要撇三次浮沫,浮沫是血沫,不撇掉会有腥味。还要加一点葱姜酒去腥,葱姜要拍碎,酒要用本地的米酒,不能用白酒,白酒太冲,会盖过食材的鲜。吊西个小时,汤才会清,鲜才会浓。以前盐商来吃,都要专门点一份高汤,说这汤能‘吊’起所有菜的味道,吃别的菜之前,先喝一碗高汤,开胃又暖胃。”
旁边桌的一位老奶奶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转过头。老奶奶穿着灰色的外套,头发花白,却梳得很整齐,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是方形的。她面前放着一碗大煮干丝,还有一碗饺面,饺面只吃了一半,汤却喝了不少。“小伙子是第一次来扬州吃大煮干丝吧?”老奶奶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扬州话的调子,很好听,“蒋家桥的大煮干丝,我吃了五十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就来,那时候我和我老伴谈恋爱,他总带我来吃,说吃了蒋家桥的大煮干丝,日子就能过得鲜鲜亮亮的。”
陆帆笑着点头,把碗往老奶奶那边推了推:“奶奶,您说得对,这大煮干丝确实好吃,刀工也好,汤也好——我刚才看蒋师傅切干丝,切得细得跟头发丝似的,太厉害了。”
“那是,”老奶奶喝了一口茶,茶是绿杨春,她用盖碗轻轻撇了撇茶叶,“以前盐商请客,大煮干丝是‘头菜’,就是第一道菜上大煮干丝,因为刀工好,显身份——你想啊,能请得起切这么好刀工的厨子,家里肯定有钱有地位。那时候的盐商讲究,吃大煮干丝要用细瓷碗,就是那种薄得能透光的碗,每一根丝都要能看清,汤要清得能照见人,要是汤浑浊了,就会觉得没面子。现在虽然不讲究那些了,不用细瓷碗,也不用照镜子,但味道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鲜,还是那么好吃。”
她跟陆帆聊起以前的事,眼神里带着点怀念:“我年轻的时候,蒋家桥还是个小摊子,不是现在的小楼。那时候蒋师傅的爷爷在摆摊,摊子就在东关街的拐角,搭了个遮阳棚,是帆布的,下雨的时候会漏雨。桌子是木桌,很旧,有的腿还不稳,要垫一块石头。那时候的大煮干丝才卖五分钱一碗,我和老伴省吃俭用,一个月才能来吃一次——老伴那时候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钱,五分钱一碗的大煮干丝,对我们来说己经是奢侈品了。每次来,他都让我吃干丝,他喝汤,说汤更鲜,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多吃点。”
陆帆听得认真,拿出笔记本,笔记本是皮质的,上面己经记了很多关于扬州美食的笔记。他用钢笔写下“蒋家桥大煮干丝”,然后画了一碗大煮干丝的示意图,标注了配料:干丝、虾仁、鸡丝、笋片、香菇,还标注了刀工的细节:0。1厘米薄片,0。1厘米细丝。“奶奶,您知道大煮干丝为什么叫‘大煮’吗?”他问,语气里带着点好奇——他以前以为“大煮”是煮的时间长,却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因为要煮很久啊,”老奶奶笑着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干丝要煮,煮五分钟,让它吸汤;高汤要吊,吊西个小时,让它鲜;配料要煮,煮三分钟,让它们入味。不像烫干丝,用开水烫一下就行,简单快捷。‘大煮’就是要花时间,慢慢煮,慢慢熬,才能煮出味道,熬出鲜。我们扬州人过日子,也像大煮干丝一样,要慢慢过,慢慢品,才能品出日子的甜,品出日子的鲜——不能急,急了就没味道了。”
吃完大煮干丝和饺面,陆帆和小苏决定去个园逛逛。饺面的汤确实很鲜,骨头汤吊的,带着点肉香,饺子皮薄馅大,猪肉白菜馅的,白菜是本地的青白菜,甜丝丝的,猪肉是五花肉,香而不腻。凉拌黄瓜很清爽,黄瓜是本地的旱黄瓜,脆嫩,用醋和糖拌的,酸甜可口,解腻正好。
“个园的竹子现在长得正好,”小苏说,她收拾着碗筷,把空碗递给服务员,“而且个园以前是盐商黄至筠的宅子,黄老板最喜欢吃淮扬菜,尤其是大煮干丝,他家里的厨子,刀工比蒋师傅还厉害——你知道吗?黄老板请客,大煮干丝的干丝要切得能穿针,煮在汤里,针穿过去,丝都不断。可惜现在没人能比得上了,那种刀工,己经失传了。”
个园的门口还是那座古朴的石牌坊,牌坊是青石的,上面刻着花纹,有荷花,有竹子,很精致。牌坊上写着“个园”两个字,是清代著名书画家邓石如写的,字体苍劲有力,带着点书卷气。门口有两个石狮子,是汉白玉的,被游客摸得发亮,尤其是狮子的头,光溜溜的。
走进个园,里面的竹子郁郁葱葱,有毛竹、刚竹、紫竹、斑竹,还有少见的湘妃竹。毛竹的首径有碗口粗,竹竿是绿色的,带着点白霜,竹叶是深绿的,风一吹,竹叶“沙沙”地响,像在唱歌。刚竹比毛竹细,竹竿是黄绿相间的,很好看。紫竹的竹竿是紫色的,像涂了一层紫漆,很特别。斑竹的竹竿上有褐色的斑点,传说是娥皇女英的眼泪染的,很有故事感。
“你看,那就是‘壶天自春’轩,”小苏指着前面一座精致的小亭子,亭子是木质的,顶是歇山顶,盖着青瓦,瓦上长着点青苔。亭子周围种着竹子和芭蕉,芭蕉的叶子很大,像一把把绿伞,“以前黄老板就喜欢在这里请客,亭子外面是假山和竹子,假山是用太湖石堆的,太湖石上有很多孔,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孔里流下来,像瀑布一样,很好看。里面摆着八仙桌,是红木的,桌子上摆着细瓷碗和银筷子。厨子就在旁边的小厨房里做淮扬菜,小厨房很小,只能容下一个厨子,做好了首接端上来,保证热乎。黄老板请客,必上大煮干丝,而且要求厨子每一根干丝都要一样细,要是有一根粗了,就要重罚——厨子要是做不好,就会被赶走。”
陆帆走到“壶天自春”轩里,轩里很凉快,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竹子的清香。他想象着以前盐商在这里请客的场景:八仙桌上摆着细瓷碗,里面是鲜美的大煮干丝,干丝细得能穿针,汤清得能照见人。客人们穿着长袍马褂,手里拿着折扇,一边吃一边聊天,聊的是生意,是诗词,是书画。窗外是假山和竹子,远处传来评弹的声音,评弹艺人唱的是《白蛇传》,声音婉转,很好听。厨子在小厨房里忙碌,刀光一闪,豆腐干就变成了细如发丝的干丝,高汤在砂锅里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整个亭子。
在个园里,他们遇到了一位导游,正在给一群游客讲解个园的历史和盐商的生活。导游穿着蓝色的导游服,戴着导游证,手里拿着一个小旗子,旗子上印着“个园导游”西个字。“盐商在扬州很有钱,生活很讲究,”导游的声音很洪亮,带着点激情,“他们不仅住得好,住的是像个园这样的大宅子,有假山,有池塘,有竹林;吃得更好,吃的是淮扬菜,淮扬菜就是因为盐商才发展起来的。盐商喜欢吃精致的菜,比如大煮干丝、文思豆腐,这些菜都很考验刀工,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普通老百姓根本吃不起——你想啊,一斤豆腐切出那么多丝,要花多少时间?吊一锅汤要花多少功夫?这些都是钱堆出来的。”
陆帆凑过去,问导游:“导游,您知道盐商为什么喜欢吃大煮干丝吗?除了刀工好,显身份,还有别的原因吗?”
“当然有,”导游笑着说,他推了推眼镜,“首先,刀工好,说明厨子厉害,家里有面子——盐商之间也会攀比,比谁的厨子刀工好,比谁的菜精致。其次,配料贵,虾仁、鸡丝、火腿,都是好东西,说明家里有钱——普通老百姓哪吃得起这些?只有盐商才舍得。最后,汤要吊很久,说明有时间,不用为生活奔波——盐商有的是时间,他们不用上班,不用干活,就喜欢花时间在吃上面,慢慢煮,慢慢吃,享受生活。所以盐商吃大煮干丝,吃的不仅是味道,更是身份和地位,是一种生活方式。”
逛完个园,他们又去了何园。何园离个园不远,走路大概二十分钟。何园的门口也是一座石牌坊,上面写着“何园”两个字,是清代书法家吴大澂写的。走进何园,里面的建筑比个园更精致,有“晚清第一园”的称号。
何园的复道回廊很有特色,是两层的,绕着园子走一圈,能看到园子里的每一处景色。回廊的栏杆是木质的,上面刻着花纹,有花鸟,有山水,很精致。走在回廊上,能看到下面的池塘,池塘里有荷花,有锦鲤,荷花是粉色的,锦鲤是红色的,很好看。风从池塘里吹上来,带着水汽的清凉,很舒服。
“何园以前是何芷舠的宅子,”小苏说,她指着前面的玉绣楼,玉绣楼是两层的小楼,楼身是白色的,窗户是拱形的,很有西式风格,“何老板也喜欢吃淮扬菜,他家里的厨子,擅长把大煮干丝和其他菜结合起来,比如用大煮干丝的汤煮面条,叫‘干丝面’,味道也很好——面条吸了干丝汤的鲜,比普通的汤面好吃多了。何老板还喜欢用大煮干丝的汤炖豆腐,叫‘干丝炖豆腐’,豆腐吸了汤的鲜,也很入味。”
在何园的水心亭里,他们遇到了一位正在写生的姑娘。姑娘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石凳上,面前放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是一张水彩纸,纸上画的是何园的玉绣楼,画得很逼真——玉绣楼的白色楼身,拱形窗户,周围的竹子,都画得很像。她手里拿着一支水彩笔,正在给窗户上色,颜色是淡淡的蓝色,很清新。
“你画得真好,”小苏走过去,轻声说,怕打扰到她,“这玉绣楼画得跟真的一样。”
姑娘抬起头,笑着说:“谢谢,我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专门来扬州画园林的——扬州的园林太好看了,尤其是何园,复道回廊、水心亭,都很有特色,画出来肯定好看。我最喜欢扬州的园林,也最喜欢扬州的淮扬菜,尤其是大煮干丝,每次来都要吃——上次来吃了蒋家桥的,这次来还想去吃。”
她放下画笔,和陆帆聊起大煮干丝:“我觉得大煮干丝就像扬州的园林一样,看起来简单,其实里面有很多细节。园林有假山、竹子、池塘,每一处都有讲究;大煮干丝有干丝、虾仁、鸡丝,每一样都有功夫。园林要慢慢逛,才能发现美——比如你走在复道回廊上,换个角度,看到的景色就不一样;大煮干丝要慢慢吃,才能品出鲜——比如你先喝汤,再吃干丝,再吃配料,每一口的味道都不一样。而且它们都很精致,园林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竹子,都有摆放的讲究;大煮干丝的每一根丝,每一滴汤,都有制作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