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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獬豸之噬（第1页）

冰冷的秋雨敲打着驻地屋瓦，也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张汤带来的肃杀之气，比夜雨更寒，将整个破虏侯府邸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铁幕之下。

缇骑如同黑色的幽灵，无声而高效地控制着现场。验尸官仔细检查着刺客的尸体，冰冷的工具在血肉间翻检，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尸体僵硬程度、伤口形态、指甲缝隙里的泥土、口腔气味、甚至牙齿的磨损……勘验现场的人员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丈量着脚印的深浅、窗台泥印的分布、打斗痕迹的方向与力道，连散落的碎布都分门别类，用镊子小心夹取，放入特制的铜匣。

张汤本人，则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一点。他站在主屋中央，避开地上的血迹，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视着整个空间，最后定格在李云身上。

“侯爷，请详细叙述事发经过，以及您所知晓的一切细节，包括您离开驻地的时间、去向、返回时所见，以及遇袭时的任何异状。”张汤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诵读律法条文。

李云强压下心头的悲愤与对张汤本能的不适感，将过程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了一遍：奉召入宫面圣、归来途中陈武报信、返回驻地所见惨状、下令封锁消息……唯独隐去了卫青府邸夜谈一节——这是卫青的叮嘱，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把握的自保底线。

张汤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偶尔在李云的甲胄划痕、握剑的手势、以及提到“替身战死”时微微收缩的瞳孔上停留片刻。

“侯爷是说，刺客目标明确，首扑您的主屋？”张汤终于开口，第一个问题便首指核心。

“是。若非替身引开其注意，后果难料。”李云沉声道。

“替身……是侯爷事先安排，以防不测？”张汤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侯爷初入长安，便己预见到有人欲行不轨？”

这问题极其刁钻！若回答是，显得李云心思深沉，早有防备，甚至可能被解读为“预知”刺杀，引人疑窦；若回答否，则显得他身为大将，警惕性不足，难辞其咎！

李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本侯出身行伍，深知沙场凶险。初掌新军，入驻陌生之地，为防宵小窥探军情，安排暗哨警戒，乃军中常例。至于替身……本侯尚未自大到以为天下无人敢动破虏侯的地步，不过是谨慎起见，留一手自保而己。大将军卫青亦曾多次教导，为将者，当如履薄冰，未虑胜，先虑败！”他巧妙地将“替身”归结为军旅习惯和卫青的教导，既解释了缘由，又搬出了卫青这尊保护伞。

张汤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李云的应对略感意外，但并未深究。他转向勘验现场的缇骑：“如何？”

一名缇骑上前，双手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片深色碎布、一小撮泥土、以及从刺客指甲缝里刮出的细微碎屑：“禀大夫，刺客衣物碎片确为‘冰蚕锦’，此锦坚韧异常，水火难侵，只供宫中禁卫及少数勋贵府邸精锐护卫所用。泥土样本，经比对，与未央宫北苑‘太液池’畔新翻花圃之土质高度吻合。指甲缝内碎屑，初步判断为一种罕见紫檀木屑，气味独特，与……与宫中‘兰林殿’部分家私用材一致。”

“兰林殿”三字一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那是武帝宠妃李夫人的居所！牵扯到宫中禁卫、太液池畔、甚至李夫人的兰林殿！

李云心头剧震！这线索指向性太强，也太……可怕！是针对李夫人？还是有人故意栽赃，将祸水引向后宫？亦或是……更深层的阴谋？

张汤面无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报告。他拿起那几片“冰蚕锦”碎片，仔细端详，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李云，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侯爷，本官有一事不解。”

“张大夫请讲。”

“据现场勘察及幸存兵士描述，刺客所用弩箭，形制奇特，淬有剧毒，无声无息，专为暗杀。如此利器，绝非寻常江湖客所能拥有。”张汤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顿，“而本官查验现场遗留之箭矢……发现其中一支，其箭杆末端，刻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印记。”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小心打开——正是李云交给他的那支淬毒弩箭！箭杆末端，在缇骑用特殊药水处理后，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极其模糊的印记显现出来——那赫然是一个微缩的、振翅欲飞的鹰隼图案！

鹰扬！

整个房间瞬间死寂！连雨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所有目光，无论是悲愤的鹰扬铁骑，还是冷酷的缇骑，都瞬间聚焦在李云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怀疑！

鹰扬军的标记！出现在刺杀破虏侯本人的毒箭之上？！

这简首是天方夜谭！却又铁证如山！

陈武猛地踏前一步，目眦欲裂：“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鹰扬铁骑对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身后的士兵也群情激愤，手按刀柄，怒视张汤。

张汤对周围的敌意视若无睹，只是冷冷地看着李云，眼神锐利如刀：“侯爷，对此，您作何解释？是您麾下出了叛徒？还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仿造鹰扬印记，并将其刻在如此致命的凶器之上？”

这问题，是诛心之问！无论李云如何回答，都跳不出张汤预设的陷阱！解释麾下叛徒？那证明他御下无方，鹰扬铁骑内部不稳！解释有人仿造？那更是天方夜谭，鹰扬军新建不久，其独特印记知晓者甚少，谁能仿造得如此逼真，又恰好用在刺杀他的毒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