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泠死死盯着张惊云,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神情坦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的秘密,他已了然于胸。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更是一种温柔的逼迫。
他用最恭敬的态度,最合理的言辞,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而且,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今日之事,若不善后,必生大乱。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
为什么当皇帝这么难?
为什么都要逼她?
父皇母后宠着她,纵着她,可满朝文武却处处与她作对!
如今连这个小小的水衡中郎,也敢拿捏她的把柄!
“好……好!好一个忠臣!好一个为朕计!”萧泠气得笑了起来,声音发颤,“你说得对!朕是皇帝,朕金口玉言!罪己诏,朕下!但是张惊云——”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朕看你这水衡中郎是做腻了!恃才傲物,窥测君心,言语无状!朕罢免你的官职!给朕滚出宫去!朕再也不要见到你!”
这话任性地如同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了姑娘家的赌气与娇纵,只是这个孩子气的姑娘身披龙袍,登基为帝。
张惊云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或失落之色,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他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如常的说道,“臣,领旨谢恩。陛下保重,臣告退。”
说完,他竟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萧泠愣愣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帘外,一腔怒火打在了空处,憋闷得难受。
她颓然坐回牙床上。
她赶走了他,惩罚了他的“不敬”,保住了自己的承诺,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点也没有痛快的感觉?
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殿外隐约传来赵泰南试探的声音:“陛下,那罪己诏…”
“拟!朕说下就下!让中书省的人来拟!”萧迁烦躁地挥手,将床角一个玉枕扫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闭上眼,白日里惊险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
乱箭攒射之下,是他如鬼魅般出现,铁尺格开致命一击,手臂坚实有力;被他揽住急退时,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和力量;还有他分析利害时那冷静专注的侧脸…
“哼!”萧泠忽然又睁开眼,对着空荡荡的暖阁恨恨道,“罢了他的官,真是便宜他了!就该…就该打他板子!”
可转念间,他那句“陛下万金之躯,岂可陷于险地”,以及那下意识保护她的姿态,又让她的心尖微微一动。
她自幼被当作男孩养大,学骑射,逞英豪,周围不是谄媚逢迎的纨绔,就是古板严肃的大臣,何曾有人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护过她?
即便知道她并非真正的“皇帝”,他也依旧在危难时挡在了她身前。
“来人!”她忽然又朝外喊道。
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跑进来。
“去!把朕的‘踏江骓’牵来,赐给刚才出去的那个张惊云!告诉他,朕赏罚分明!他今日护驾有功,这是赏他的!让他骑着马,赶紧滚出皇宫!”这话说得依旧凶狠,只是听起来却软绵绵的。
小黄门懵懵懂懂,连忙应下跑去传旨。
宫门外,张惊云接过那道罢免的旨意,神色淡然。
他早已料到,以这位“皇帝”的性子,被如此逼迫,定然恼羞成怒,只罢官已是最轻的处罚。
能让她答应下罪己诏,平息可能的大乱,也算是有功于社稷吧。
至于官职,他本就不恋栈权位。他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宫人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灰蹄白鬃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