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剔的妖兽毕竟不多,也并非时时都要打牙祭,出没在风波里,寻常渔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拐弯抹角地接触到一回,往往一个村子几代人都只知道这么个传说。
但传说既然在,就一定有被人遇见的一天。
卫朝荣是被舍之子。
生身父母将他带在船上并非用心险恶,只因好养,舍下他时,也并非辣手无情,而是泪流满面、万般不舍。人世多艰,没人给他们选择。
所幸,他们这一生最大、也最好的选择降临在这一刻。
当惶然却倔强的幼童即将落入滚滚江水下的血盆大口时,同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人出现了,信手一剑,便将那庞然凶恶的妖兽击沉在茫茫江水中,波光粼粼下暗红的妖血流到船边,染红了舟头。
“这妖兽倒是成了精,竟还挑三拣四起来了。”仙人没好气地说着,望向手中提溜着的幼童,神情忽而狂喜。
“他这样的根骨,留在凡尘俗世里,是耽搁了他。”牧山宗的老宗主对那对父母说,“寄情江太过凶险,你们身无修为,总在这里不是办法,我赠你们些灵物,去仙城生活吧。”
数枚能强身健体的丹药、几件防身灵物,还有凡人眼里三生也赚不来的钱财,换来了一个本该被舍给妖兽的幼童。
从此寄情江上少了一家渔人,牧山宗里多了一个沉默寡言、性情古怪的天才。
“我身上没什么故事。”这一生跌宕比话本更奇崛的青年对她说,“来历也不稀奇。”
魔修妖女却听得入了迷。
“那你可不要去找他们。”她满是意气地指点,“他们舍了你,你也不要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魔女的性情总是极刚硬的,哪里都是棱角,摔在哪里都要撞出一道疤,没什么宽容释然,只有烧不尽的火。
她容不得一点背叛。
卫朝荣很平静。
“不会。”他短短地说。
于是曲砚浓满意地坐回船沿,她虽然有点烦他越来越话少,但又快活他越来越听话,“我才不在意你有什么亲眷,我又不认识他们。”
卫朝荣偶尔又刺她一下,“毕竟你也不认识你自己的亲眷。”
谁不知道碧峡魔君亲传弟子的身世?
曲家人都死完了,她只能去见鬼。
这刺得很毒,能叫生死之交反目,但曲砚浓却被逗得很开心,倒在他肩上笑个没完,肩膀一抽一抽的,简直像是被谁暗算了一样。
卫朝荣就那么垂着头看她。
他坐得很笔挺,与她一比有岿然不动之感,任江风来去,她笑了多久,他便默默地凝望她多久。
那一日谁也不细述,但她心生欢喜,望不见来路的人生,原来不止她一个。
她的爱那么不可为外人道,爱他清俊眉目、爱他强硬手腕、爱他奇崛道法,到头来,最爱之处却是,他和她一个样。
冰冷神塑前,她不言语。
“卫祖师为上清宗殚精竭虑、出生入死,但并没有得到你们鸾谷的重用。”公孙锦在她身侧说,“你们把他派去魔域内应,让他伪装成魔修,行于刀尖之上,等到他功成身退回到上清宗时,却直接将他投闲置散。”
“一千年了,我们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妄图与你们重归一体、不分彼此。”
曲砚浓回过头。
“在他面前说他的人生是个错误,不好吧?”她语气很寡淡,但莫名蕴含着震慑。
那震慑若隐若现,公孙锦几乎以为那是个错觉,却下意识地沉默了一瞬。
曲砚浓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牧山是什么时候异军突起的?”她问公孙锦,“一定有个确切的开始。”
数百年前,她将卫芳衡带回知妄宫的时候,牧山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是真的很少爱屋及乌,对牧山的态度淡淡的,与路人没什么差别。
公孙锦被她的追问迫得只能沉默。
“四百年之前。”她不得不实话实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丢了一尊祖师神塑,以至于牧山上下同仇敌忾,决心踔厉奋发,以雪前耻,总之自那之后,牧山便飞速壮大起来。”
牧山的崛起与神塑丢失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曲砚浓并不意外。
“是先有崛起之势,还是先有广塑神塑?”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