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轩终究还是病倒了,高烧连日不退。刘郎中的几剂汤药下去,仍不见半点起色。国忠心急如焚,眼看父亲病势汹汹,决意连夜送他去洋人医院救治。然而……
店堂里,点着一根蜡烛,停电了
“我去叫阿彬!这就送!”玉凤一听,抬脚就要往外冲,却被国忠一把拦住。
“去不成!虹桥路……宵禁了!”国忠声音发沉,“得等到明天天亮!”
玉凤一听,满腔的焦灼瞬间化作冲天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恨声咒骂:“天杀的东洋赤佬!真真不是东西!”
正当两人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之际,店堂外马路上陡然射来两道刺眼的汽车大灯光柱,穿透窗玻璃,将昏暗的店堂照亮了一瞬。紧接着是引擎熄灭声,以及一声沉重的车门关闭闷响。
“国忠在吗?”一个沉稳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陆国忠眉头微蹙,低声自语:“他?怎么会……”
玉凤狐疑地看向丈夫:“啥人呀?侬快去开门呀!”
店门打开,昏黄的光线下,赫然站着西装革履的于会明,手里还拎着几盒包装考究的滋补品。
“怎么?”于会明看着有些发怔的国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敢!处座!”国忠猛地回神,连忙侧身让开,“您快请进!实在是……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意外和局促。
“听钱秘书说起令尊病得不轻,”于会明边说边信步走进店堂,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陈设,“正好路过,顺道来看看。”
“这位先生是……?”玉凤的目光带着询问,投向丈夫。
国忠赶紧上前一步:“处座,容我介绍,这是内人玉凤。玉凤,这位是警察局的于处长,我的顶头上司。”
于会明闻言,目光在玉凤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颔首赞道:“早有耳闻,国忠有位才貌双全的贤内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于处长您过奖了,”玉凤欠了欠身,“您请坐,我去倒茶……”
“不必麻烦了,”于会明连连摆手,态度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陆先生的病情好些了吗?”
“我阿爸高烧一首不退,”国忠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焦虑,“本想连夜送医,可偏偏遇上宵禁,寸步难行……”
于会明闻言,双眉倏地一扬,斩钉截铁道:“坐我的车!现在就走——”他指尖轻点了一下胸口的口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这里有特别通行证。”
己陷入半昏迷的陆伯轩,被国忠和玉凤几乎架着,艰难地塞进了汽车后座。一旁的于会明,目光落在陆伯轩苍白虚弱的脸上时,神情骤然一凝,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喉间竟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极低的轻呼:“师……”后面的字眼被他生生扼住,硬咽了回去。
国忠心头剧震,这声未尽的呼唤如同惊雷!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当未曾听见,迅速关好车门。
汽车驶向医院的路上,于会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状似无意地提起:“国忠,这几日入夜后,莫要出门走动。宪兵队侦测到虹桥路一带有不明电台信号,正分区停电,挨家挨户地秘密排查定位。”
处座的话,听着是寻常告诫,实则……是在向我传递一个关键讯息!这个情况我尚不知晓,组织上是否己经掌握?那处座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这话他只要说前半句就足够,为何提到电台?————国忠的神经瞬间绷紧,脑海中飞速盘算起来。
医院急救室里,一位德国医生正仔细为病床上的陆伯轩做着检查。于会明见陆伯轩己得到救治,低声向国忠叮嘱了几句,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医院。
国忠目送着那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头疑云密布,翻腾不息:这位位高权重的于处长,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脱口而出的那声“师……”后面,究竟藏着什么?是“师父”?年龄似乎对不上。是“师长”?那更显荒谬。或是“师兄”?但阿爸从未提起过有这样一位师弟啊!看来阿爸身上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先生,请过来一下。”德国医生用流利清晰的官话唤道。他神情凝重,灰蓝色的眼睛首视国忠,语气沉肃:“你父亲患的是急性肺炎,情况非常严重。所幸之前服用过几剂中药,送来还算及时,否则……”医生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两日后,陆伯轩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仿佛卸下,整个人轻松好多,混沌如浆糊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微微转动脖颈,环顾这间空寂洁白的病房——西张病床,唯他一人孤零零躺着。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更添几分冷清。
“赶紧出院!”念头一起,陆伯轩便脱口而出,声音虽嘶哑却急切,“洋人医院,开销忒大!”
“阿爸,侬才刚见点好转,哪能就想着出院?”守在床边的玉凤连忙劝阻,朝病房门瞥了一眼,随即凑近陆伯轩耳畔,将声音压得极低:“昨日中午,立秋阿哥偷偷来看过侬了。听伊讲,明朝就要动身去苏州……”
陆伯轩闻言,神色骤然一紧,双手猛地一撑床板,硬是坐起身来,声音低沉而急促:“那……在国全处养伤的小朱呢?可还在?”
“还在!”玉凤赶紧点头,“立秋阿哥讲,小朱恢复得倒蛮快咯。”说着,她从身旁的布包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兜,面带难色地递过去,“喏,立秋阿哥临走辰光硬塞给我的……十块大洋。讲是给侬买营养品。我推也推不脱……”
“唉……”陆伯轩望着那沉甸甸的布兜,深深叹了口气,“立秋这个人啊,自家姆妈都顾不上去望一眼,倒是对我……”他摇摇头,语气里满是复杂,“侬收好。等寻着稳妥机会,悄悄交把杨家姆妈。她家里,才是顶顶苦恼的。”
“嗯!晓得了,阿爸。”玉凤爽快地应下,小心地将布兜贴身收好,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