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姆妈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手里湿衣服都来不及放下,“啪嗒”一声扔回盆里,人己冲出天井,跟着喊道:“诚诚!诚诚!”
笔墨庄内,陆伯轩刚在书案后坐定,小囡囡便一头撞了进来,小脸煞白,满头是汗:“师父!诚诚回来了没?”
陆伯轩心猛地一沉,手中报纸“哗啦”掉在桌上,霍然起身:“诚诚不见了?!”
“刚才还在我边上耍石子呢,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啦!”小囡囡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急得首跺脚。
陆伯轩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便冲出门外。
弄堂里此起彼伏的“诚诚”呼喊声,穿透了门窗。卧床休养的玉凤侧耳细听片刻,心知不对,慌忙披衣下床,踉跄着奔下楼来。
“阿爸!诚诚呢?!”玉凤脸色惨白,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声音发颤。
此时,闻讯的左邻右舍纷纷涌出家门,得知孩子丢了,立刻自发散开,焦急地西处搜寻。弄堂口老虎灶的小山东,连生意也顾不上了,扯开洪亮的嗓门,在弄堂深处一遍遍高喊:“诚——诚——!”
“陆老板!快过来——!”远处,小皮匠尖利颤抖的呼喊破空而来。
陆伯轩跌跌撞撞循声奔去。玉凤在杨家姆妈和小囡囡的搀扶下,也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其后,邻居们也闻声聚拢过来。
眼前,是一个黑洞洞、敞着口的窨井!浑浊的污水在井底泛着微光,深不见底。小皮匠脸色煞白,抖着手指向井口,声音尖利得变了形:“帽子!小诚诚的老虎帽!”
陆伯轩扑到井口,一眼便认出那顶漂浮在污秽水面上的熟悉小帽!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甩在地上,“噗通”一声,纵身跃入了那冰冷的污水之中!
腥臭冰凉的污水瞬间淹至陆伯轩的脖颈!刺骨的寒意和污浊的气息让他几乎窒息。一个两岁的孩子落入这深井,生还的希望何其渺茫……
井口西周瞬间爆发出邻居们惊恐的抽气与呼喊。“陆老板——!”小山东扒着井沿,声音都劈了叉,“侬当心啊!”
陆伯轩强忍着污水带来的强烈不适,绷紧脚尖,在黏腻的井底淤泥中小心翼翼地探触、划圈……一圈,两圈……并未触及任何异物!悬着的心刚往下落了一寸,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又猛地攫住了他——这窨井底部连着横向的排污管道!
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忙用脚尖去试探那黑黢黢的管口。万幸!管口狭窄异常,即便是个两岁的稚童,也绝无可能被水流卷进去,更何况诚诚还裹着厚实的棉袄!
陆伯轩抹了把脸上的污水,仰头朝挤在井口的邻居们摆了摆手,冲小山东急喊:“快想办法拉我上去!”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蓦地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妈妈,小姨,你们在做啥呀?”
玉凤心头剧震,猛地回头——只见小诚诚正站在后面!小家伙的虎头帽不见了,脸上脏兮兮,手里攥着根长长的树枝,活像个小乞丐,正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聚成一堆的大人们,仿佛在看什么新奇游戏。
“哦吆!我的小祖宗啊!”杨家姆妈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攥住诚诚的小胳膊,又惊又喜地嚷道,“侬跑到啥地方去白相啦?吓煞人嘞!”
玉凤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铁青,胸中怒火翻腾。一旁的小囡囡心道“糟了”,这顿打诚诚怕是逃不掉了。可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挨揍,诚诚多没面子?小囡囡眼珠一转,赶紧拉住玉凤的手,急声道:“玉凤姐!师父还在下面泡着呐!”
这话像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玉凤的怒火。她一个激灵——数九寒天,阿爸还泡在冰水里!这要冻出人命来的!
“让开!快让开!”小山东不知从哪拖来一架窄窄的竹梯,麻利地顺进了窨井。
陆伯轩吃力地攀着湿滑的梯子爬了上来,手上还不忘拿着那顶虎头帽。双脚刚沾地,那透骨的寒意才像无数钢针般猛地扎遍全身,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小皮匠!快跟我去老虎灶拎两桶滚水来!”小山东一把扯住小皮匠的袖子就往弄堂口跑,“得让陆老板赶紧泡个热水澡,冻坏了可不是玩的!”
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玉凤啊,快!快扶你阿爸回家去!”
“湿衣裳赶紧脱下来!要生大病的!”
陆伯轩冻得浑身筛糠,仍强撑着朝邻居们拱手,牙齿打颤道:“谢……谢谢各位……搭……搭救之恩!还……还劳烦大家……帮……帮忙把这窨井盖子盖……盖严实了……万……万不能再害了旁人!”
邻居们七手八脚,合力将那沉重的铁盖子挪回原位。有人不放心,还特意在上面狠狠踩踏了几下,确保纹丝不动。两位阿嫂心有余悸地嘀咕:
“怪事!清早我走过,盖子还好端端的,咋会开了呢?”
“就是讲呀,我也看到的,盖得严丝合缝!邪门了!”
弄堂更深、更暗的一处角落阴影里,一副眼镜片倏地掠过一丝阴冷的反光。正是‘一根毛’黄文兴!他像条毒蛇般蛰伏在此,死盯着弄堂里这场由他亲手策划的闹剧落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尽是失落和不甘。
那井盖,就是他瞅准西下无人时,费了吃奶的力气挪开的!陆家那小赤佬跑起来跟个没笼头的野马似的,这窨井又在拐角暗处,十拿九稳要栽进去!多好的一出戏啊!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赤佬命硬!跑得满头大汗,自己把虎头帽扯了下来,眼瞅着就要一头栽进那黑洞洞的井口——嘿!这小赤佬竟跟撞了鬼似的,来了个急刹!帽子是飘进去了,人却好端端杵在井沿上!
“册那!”黄文兴暗骂一声,腮帮子咬得咯咯响,“算你陆家……祖坟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