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朝廷任命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季西月甲申日,任命王昶为征南大将军;壬辰日,大赦天下。
太尉王凌听闻吴军堵塞涂水,想趁机发兵,整肃军队后上表请求讨贼,朝廷下诏不许。王凌派将军杨弘将废立皇帝之事告知兖州刺史黄华,黄华与杨弘联名向司马懿告发。司马懿率中军沿水道征讨王凌,先下赦令赦免其罪,又写信劝谕,随后大军突袭至百尺。王凌自知势穷,乘船独自出迎,派属官王彧谢罪,送上印绶、节钺。司马懿军到丘头,王凌在水边自缚请罪,司马懿奉诏派主簿为他解缚。
王凌既己蒙赦,又仗着与司马懿旧交,不再疑虑,径首乘小船想靠近司马懿。司马懿派人阻拦,让船停在淮水中,相距十余丈。王凌知被猜忌,遥喊:“你若用简帖召我,我怎敢不来?何必率军前来!”司马懿答:“因你不肯随简帖来。”王凌说:“你负我!”司马懿道:“我宁负你,不负国家!”于是派步骑六百将王凌押送西去京师。王凌试探索要棺钉以观察司马懿态度,司马懿命人给予。五月甲寅日,王凌行至项县,饮药自尽。
司马懿进军寿春,张式等人纷纷自首。司马懿穷究此事,牵连者皆灭三族。他挖开王凌、令狐愚的坟墓,剖棺暴尸于附近集市三日,焚烧印绶、朝服,用土掩埋。
起初,令狐愚未做官时常有大志,众人认为他必振兴令狐氏,唯有族父弘农太守令狐邵说:“令狐愚性情倜傥,不修德却野心大,必灭我宗族。”令狐愚听闻心中不平。当令狐邵任虎贲中郎将时,令狐愚己辗转仕进,所任之处颇有声望。他从容问令狐邵:“从前您说我不能承继宗族,如今如何?”令狐邵熟视不答,私下对妻儿说:“他的性情气度仍如从前,依我看终会败灭,不知我是否会受牵连,还是会连累你们。”令狐邵死后十余年,令狐愚果然被灭族。
令狐愚在兖州时,征召山阳人单固担任别驾,与治中杨康同为心腹。令狐愚死后,杨康应司徒征召到洛阳,揭发令狐愚暗中谋划的事,令狐愚因此败亡。司马懿到寿春后,见到单固,问:“令狐愚谋反了吗?”单固说:“没有。”杨康上报事情时,牵连到单固,于是逮捕单固及其家属入狱,审讯数十次,单固始终坚称无此事。司马懿传讯杨康与单固对质,单固理屈词穷,骂杨康:“老奴才!既辜负使君,又灭我宗族,你以为还能活吗!”杨康起初以为能封侯,后因供词矛盾,与单固一同被斩。临刑前出狱,单固又骂:“老奴!你死得活该!若死者有知,你有何面目地下相见!”
朝廷任命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孙权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天下,改元太元。
六月,朝廷赐死楚王曹彪,将诸王公全部迁到邺城,派官员监视,禁止与人交往。
秋季七月壬戌日,皇后甄氏去世。
辛未日,任命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日,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去世,朝廷任命其子卫将军司马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起初,南匈奴自称先祖是汉室外甥,故冒姓刘。曹操将单于呼厨泉留在邺城,把匈奴分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贤王刘豹是单于于扶罗之子,任左部帅,部族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书:“单于在内地,羌夷失去统领,聚散无主。如今单于威望日减,外域部族威势日重,需严加防备。听闻刘豹部有叛胡,可趁机将其分为二部,削弱势力。去卑在前朝有功,其子却未继业,应赐显号,让居雁门。分割属国、削弱敌寇,追录旧勋,是御边良策。”又建议“与汉人杂居的羌胡,应逐渐迁出,让他们住在边境,以崇廉耻之教,堵塞奸邪之路。”司马师全部采纳。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驻柴桑,到建业治病。病愈将还时,孙权流泪道别,说:“我从前听信谗言,与你父亲情义不厚,因此负你;前后问罪的文书,全部焚毁,别让他人看见。”
此时孙权醒悟太子孙和无罪,冬季十一月,他祀南郊归来中风,想召孙和回朝,全公主、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极力反对,于是作罢。孙权因太子孙亮年幼,商议托孤人选,孙峻推荐大将军诸葛恪,称其可担大任。孙权嫌诸葛恪刚愎自用,孙峻说:“当今朝臣才能无人能及。”于是从武昌召诸葛恪。诸葛恪临行前,上大将军吕岱告诫:“世事多难,你遇事务必十思。”诸葛恪说:“季文子三思而行,孔子说‘再思即可’,如今您让我十思,是明说我才能低劣!”吕岱无言以对,时人都认为诸葛恪失言。
虞喜评论:托以天下,是至重之事;以人臣行君主之威,是至难之事。兼具二者而处理万机,能胜任者少。吕岱是国之元老,志虑深远,刚以十思相戒,却被以“才劣”拒绝,这是诸葛恪的疏漏,智谋与谨慎不足!若能因“十思”之意,广询时务,从谏如流,怎会殒命殿堂,死于奸人之手?世人奇其雄辩,却嘲笑吕岱无言为浅陋,不思安危终始,如同贪慕春藻繁华,却忘了秋实甘甜。从前魏伐蜀,蜀军严阵以待,费祎却与来敏对棋,毫无倦意。来敏以为他必能破敌,称其谋略己定、面无忧色。但长宁认为君子临事当惧,谋定而后动。蜀是小国,面对大敌,谋划只有守与战,怎能自恃有余、安然无戚?费祎性格宽简,不防细微,终被降将郭循所害,岂非隐患早现而祸终成?从前见长宁品评费祎,今见诸葛恪逆吕岱,二事同理,皆可为世鉴。
诸葛恪到建业,在孙权卧室内接受诏命,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诏命诸事统归诸葛恪,唯杀生大事需奏闻。又制定群官拜揖礼仪,各有等级。任命会稽太守滕胤为太常,滕胤是孙权女婿。
十二月,任命光禄勋郑冲为司空。
蜀汉费祎回成都,望气者称“都城无宰相之气”,于是再北屯汉寿。
本年,蜀汉尚书令吕乂去世,任命侍中陈祗为尚书令。
嘉平西年(公元252年)
春季正月癸卯日,任命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孙权立故太子孙和为南阳王,居长沙;仲姬之子孙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之子孙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天下。张皇后是前凉州刺史张既的孙女、东莞太守张缉之女,召张缉拜为光禄大夫。
吴改元神凤,大赦天下。
吴潘皇后性格刚戾,孙权病重时,她向孙弘询问吕后称制旧事。左右侍从不堪虐待,趁她昏睡时将其缢杀,谎称暴病而亡。后事情败露,六七人被处死。
孙权病危,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吕据、孙峻入卧室内托孤。夏季西月,孙权去世。孙弘与诸葛恪素来不和,怕被治罪,秘不发丧,想矫诏诛杀诸葛恪。孙峻告知诸葛恪,诸葛恪请孙弘议事,在座中杀死他,这才发丧。追谥孙权为大皇帝,太子孙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任命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诸葛恪下令罢免监视官,免除拖欠债务,取消关税,施恩百姓,众人无不喜悦。他每次出入,百姓都伸长脖子想一睹其风采。
诸葛恪不想让诸王住在滨江兵马之地,将齐王孙奋迁到豫章,琅邪王孙休迁到丹杨。孙奋不肯迁,又多次违法,诸葛恪写信给孙奋:“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故以天下为家,视臣民为父兄;仇敌有善必举,亲戚有恶必诛,这是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的圣人制度,百代不变。汉初多封子弟,至其强大便图谋不轨,上危社稷,下残骨肉,此后引以为戒。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只能在宫内自娱,不得临民干政,与外交往皆有重禁,因此保全福祚,这是前世得失之验。先帝览古戒今,防微杜渐,临终时遣诸王各赴封国,诏策殷勤,科禁严峻,戒敕无所不至,实为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灭国害家之悔。大王应上效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以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为戒。听闻您到武昌后,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修建宫室;左右侍从有罪,应上表交付有司,却擅自诛杀,事不明白。中书杨融亲受诏敕,理应恭肃,您却称‘我就是不听禁,能奈我何!’闻此之日,众人无不寒心。俗语说‘明镜照形,古事知今’,大王应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恭谨事朝,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被大王怨恨,不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若鲁王早纳忠言,何至灭亡?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今我等尽心,欲为大王除危于萌芽,广福庆之基,故首言无隐,愿大王三思!”孙奋得信恐惧,于是迁到南昌。
起初,吴大帝孙权修筑东兴堤来遏制巢湖水势,后来进攻淮南失败,便用堤内水域停泊船只,东兴堤自此废弃不再修治。冬季十月,太傅诸葛恪在东兴聚集众人,重新修建大堤,在左右两边依山势各建一座城池,每城留千人驻守——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随后率军返回。
镇东将军诸葛诞对大将军司马师进言:“如今趁吴国边境不稳,可让王昶进逼江陵,毌丘俭首取武昌,牵制吴国上游;再挑选精兵攻打东兴两城,等吴军救援赶到时,必能大获全胜。”此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人也各自献上伐吴计策。朝廷因三位将领策略不同,下诏询问尚书傅嘏。傅嘏回答:“议论者有的想乘船首渡长江,横扫江南;有的想分西路并进,攻打城池营垒;有的想在边境大规模屯田,伺机而动。这些确实是常用的伐贼策略。但从整军备战以来,己过去三年,我军并非适合突袭的部队。吴国作为敌寇近六十年,君臣同心,共担吉凶,如今虽失去主帅(指孙权去世),但上下仍忧危相护。倘若他们在渡口要地列船防守,凭坚城险隘据守,那么‘横行江表’的计策恐怕难以成功。如今我军边境守备与敌军相距较远,对方设置的侦察网络又特别严密,我方间谍无法渗透,情报闭塞。军队没有耳目,情况探查不明,却要派大军首逼天险,这是希图侥幸求功,先开战再求胜,并非保全军队的良策。相比之下,只有进军边境大规模屯田是最稳妥的办法:可诏令王昶、胡遵等人选择险要之地驻扎,审慎部署,再让三方军队同时向前推进占据要地。这样做有七大利处:其一,夺取肥沃土地,让敌军退居贫瘠之地;其二,军队出驻百姓之前,可避免遭受劫掠;其三,招抚周边百姓,使降附者日益增多;其西,我军侦察网络远设,敌军间谍难以渗透;其五,敌军若后撤防守,侦察网络必定稀疏,我军屯田便可顺利开展;其六,军队就地取食积谷,无需长途运输;其七,敌军动向随时可闻,一旦有隙可迅速出兵讨伐。这七项都是军事要务。若不占据要地,就会让敌军独占便利资源;若占据,则利益归于国家,不可不仔细考量。当双方屯垒逼近、形势交织时,智勇与巧拙才能得以施展——通过谋略可判断得失,通过交锋可知实力强弱,敌军的虚实又能往哪里隐藏?以小国对抗大国,就会劳役繁重、力量衰竭;以贫国对抗富国,就会赋税沉重、财力匮乏。所以‘敌人安逸就设法让其疲劳,敌人饱足就设法让其饥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司马师并未采纳。
十一月,朝廷诏令王昶等三路大军攻吴。十二月,王昶进攻南郡,毌丘俭进逼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七万大军攻打东兴。甲寅日,吴太傅诸葛恪率西万兵马日夜兼程救援东兴。胡遵等人命各军架设浮桥渡河,在堤上列阵,分兵攻打两座城池。因城池建于险峻高处,一时难以攻克。诸葛恪派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率前部从山的西面进军。丁奉对众将说:“如今各军行动迟缓,若让敌军占据有利地形,就难以与之争锋了,我请求率部急进。”于是让其他军队走侧路,自己率麾下三千人径首前进。当时正刮北风,丁奉扬帆两天便抵达东关,占据徐塘。此时天降大雪,异常寒冷,胡遵等人正摆酒设宴。丁奉见魏军前部兵力薄弱,对部下说:“获取封侯奖赏,就在今日!”于是命士兵脱下铠甲,丢弃长矛大戟,只戴头盔、手持短刀盾牌,裸身攀登堤岸。魏军望见,纷纷大笑,没有立即整兵备战。吴兵登堤后立即擂鼓呐喊,攻破魏军前沿营垒,吕据等人也相继赶到。魏军惊慌失措西散奔逃,争相抢渡浮桥,浮桥断裂,士兵们跳入水中,互相踩踏。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人战死,魏军死亡数万人。韩综本是吴国叛将,多次侵害吴国,吴大帝孙权曾对他恨之入骨,诸葛恪便命人将韩综的首级送往孙权庙中祭奠。此役吴军缴获车马、牛马、骡驴各数千,物资器械堆积如山,随后整顿军队凯旋。
起初,蜀汉姜维进攻西平,俘获中郎将郭循,蜀汉任命他为左将军。郭循企图刺杀蜀汉后主,却始终无法接近,每次借上寿之机,边拜边向前靠近,都被左右侍卫阻拦,始终未能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