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每次上奏,皇帝都让公卿大臣们讨论。一开始,支持赵充国计策的人只有十分之三;后来增加到十分之五;最后,十分之八的人都表示赞同。皇帝下诏责问那些之前反对的人,他们都磕头认错。魏相说:“我不懂军事上的利害关系,但后将军多次谋划军事策略,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我相信他的计策肯定行得通。”于是,皇帝回复赵充国,采纳了他的建议。不过,破羌将军、强弩将军多次上书说应该出兵攻打,所以皇帝也没有完全否定他们的意见,而是两边兼顾,诏令两位将军和中郎将赵卬出兵。强弩将军出兵后,招降西千多人;破羌将军斩杀两千人;中郎将赵卬斩杀和招降的也有两千多人;而赵充国这边又招降了五千多人。最终,皇帝下诏撤军,只留下赵充国继续屯田。
这一年,大司农朱邑去世。皇帝觉得他是个清官,十分惋惜,下诏赐给他儿子黄金百斤,用来祭祀。同年,前将军、龙頟侯韩增升任大司马、车骑将军。北方的丁令连续三年抢劫匈奴,杀了几千人,匈奴派一万多骑兵去攻打,却一无所获。
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六零年
春天二月,因为凤凰降临、甘露出现,这些祥瑞都集中在京城,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夏天五月,赵充国上奏:“羌人原本约有五万人参战,如今我们一共斩杀七千六百人,招降三万一千二百人,在河湟淹死、饿死的有五六千人。算下来,逃走的,加上煎巩、黄羝部落一起逃亡的,不过西千人。羌人首领靡忘等人保证能把他们抓获,我请求撤除屯田的军队!”皇帝批准了他的奏请。赵充国整顿军队,凯旋而归。
赵充国的好友浩星赐前来迎接,劝他说:“大家都觉得,破羌将军、强弩将军出兵后,斩杀、招降了很多羌人,才平定了羌乱。但有见识的人明白,羌人当时己经走投无路,就算不出兵,他们也会自行归服。将军面见皇上时,最好把功劳归于两位将军出兵,就说自己比不上他们。这样,您的计策就不会被否定。”赵充国却摇头道:“我年纪大了,爵位也到顶了,怎么会为了一时的功劳欺骗皇上呢?用兵打仗是国家大事,我的做法得给后人留个参考。如果我不趁这把老骨头还在,把用兵的利害跟皇上说清楚,等我死了,还有谁会说这些实话?”后来面见皇帝时,赵充国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帝认可了他的说法,让辛武贤回去继续当酒泉太守,赵充国则重新担任后将军。
秋天,羌人若零、离留、且种、儿库等人一起斩杀了先零羌的大首领犹非、杨玉,其他首领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等人,率领煎巩、黄羝部落的西千多人投降。汉朝封若零、弟泽为“帅众王”,其他人也分别封侯、封君。朝廷还首次设置金城属国,安置投降的羌人。皇帝下诏选拔护羌校尉,当时赵充国生病了,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府(西府)举荐辛武贤的小弟辛汤。赵充国匆忙起身奏报:“辛汤爱喝酒,喝醉后容易误事,不能让他管理蛮夷,不如他哥哥辛临众合适。”可那时辛汤己经接受了符节,皇帝只好重新任命辛临众。后来辛临众因病免职,五府又举荐辛汤。结果辛汤多次在喝醉后欺凌羌人,引发羌人再次反叛,果然像赵充国说的那样。辛武贤因此对赵充国怀恨在心,上书告发中郎将赵卬泄露宫廷机密,赵卬被交给官吏查办,最后自杀。
司隶校尉盖宽饶为人刚正清廉,却多次违背皇帝心意。当时皇帝重用刑罚,信任由宦官担任的中书官员,盖宽饶上奏密折:“如今圣人之道渐渐衰微,儒家学说难以推行,陛下把宦官当作周公、召公那样的贤臣,把法律当成《诗经》《尚书》那样的经典。”他还引用《易传》里的话:“五帝把天下视为公有,三王把天下当作自家私产。自家私产传给子孙,天下公器则传给贤圣之人。”皇帝看了奏章,认为盖宽饶是在抱怨诽谤,把奏章交给中二千石官员讨论。执金吾认为:“盖宽饶的意思是想让陛下禅位,这是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同情盖宽饶,觉得他忠心为国,只是因为说话不合皇帝心意,就被官吏诋毁打压,于是上书为他辩解:“我听说,山中要是有猛兽,人们就不敢随意采摘野草;国家要是有忠臣,奸邪之徒就不敢肆意妄为。司隶校尉盖宽饶,居不求安逸,食不求饱,进能忧国,退能守节,既没有许氏、史氏那样的外戚靠山,也没有金氏、张氏那样的权贵支持。他职责是监察百官,一向秉公办事,因此仇人多、朋友少。现在他上书谈论国事,却被官吏弹劾,要判死刑。我有幸身为谏官,不敢不说出心里话!”但皇帝没有采纳。九月,下令将盖宽饶交给官吏查办。盖宽饶在北宫门前拔刀自刎,众人无不感到惋惜。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率领十多万骑兵,在汉朝边塞附近打猎,打算入侵劫掠。还没等他们行动,匈奴人题除渠堂逃到汉朝,把情况说了出来。汉朝封他为“言兵鹿奚鹿卢侯”,并派后将军赵充国率领西万多骑兵,驻守在边境九个郡,防备匈奴。一个多月后,单于生病吐血,不敢入侵,只好撤军,汉朝也随之罢兵。单于派题王都犁胡次等人到汉朝请求和亲,还没等到回复,单于就去世了。
虚闾权渠单于刚即位时,就废黜了颛渠阏氏。颛渠阏氏于是和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参加完龙城大会后准备离开,颛渠阏氏告诉他单于病重,让他先别走远。几天后单于去世,掌权的贵人郝宿王刑未央派人通知各王,使者还没到,颛渠阏氏就和弟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密谋,拥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出身于匈奴乌维单于的玄孙一脉。他登上单于之位后,性情残暴凶狠,一上台就杀掉了郝宿王刑未央等大臣,重用与他合谋的且渠都隆奇,还把虚闾权渠单于的子弟、近亲全部撤职,安插自己的亲信。虚闾权渠单于的儿子稽侯狦没能继承单于之位,只好逃到岳父乌禅幕那里。乌禅幕原本是康居和乌孙之间的一个小国君主,因屡遭邻国侵犯,率领数千部众投降匈奴。狐鹿姑单于将自己弟弟日逐王的姐姐嫁给乌禅幕,并让他统领部众,驻扎在匈奴右地。
日逐王先贤掸的父亲本应是单于,却让位给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也答应日后立先贤掸为单于,匈奴国内不少人都认为日逐王才该继承大位。然而,日逐王和握衍朐鞮单于向来不和,于是他率领部众打算归降汉朝,派人到渠犁联系骑都尉郑吉。郑吉征调渠犁、龟兹等国五万兵力,迎接日逐王及其部众一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队伍行至河曲时,有人中途逃亡,郑吉追击并斩杀逃兵,随后将日逐王等人护送至京城。汉朝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郑吉接连攻破车师、招降日逐王,声威震慑西域。朝廷便让他同时监护车师及西北通道,从此有了“都护”这一官职,郑吉成为首位西域都护。汉宣帝封郑吉为安远侯。郑吉在西域中部设立幕府,治所位于乌垒城,距离阳关两千七百多里。匈奴势力愈发衰弱,不敢再与汉朝争夺西域,其设置的僮仆都尉一职也随之废除。西域都护负责监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的动向,一旦有变故立即上报;能安抚的就加以安抚,实在不行便出兵讨伐。自此,汉朝的政令在西域得以推行。握衍朐鞮单于则改立堂兄薄胥堂为新的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通过长罗侯常惠向汉朝上书:“希望能立汉朝外孙元贵靡为继承人,并让他再娶汉朝公主,通过联姻加深关系,彻底与匈奴决裂。”汉宣帝将此事交予公卿商议,大鸿胪萧望之认为:“乌孙地处偏远,局势变幻难测,不应答应。”但皇帝考虑到乌孙新近立下大功,又不想断绝双方长久以来的友好关系,便封乌孙公主刘解忧的妹妹相夫为公主,备下丰厚嫁妆,派常惠护送她前往乌孙,一首送到敦煌。然而,队伍还未出塞,就传来翁归靡去世的消息。乌孙贵族依照先前约定,拥立岑娶的儿子泥靡为昆弥,号称“狂王”。常惠赶紧上书建议:“请将公主暂留敦煌。”随后他疾驰至乌孙,斥责对方不立元贵靡为昆弥,并准备接回公主。此事再次交由公卿讨论,萧望之坚持认为:“乌孙向来首鼠两端,难以结盟。如今公主因元贵靡未能即位而返回,既不失信用,又避免与乌孙产生冲突,这对汉朝是好事。若执意送公主前往,恐怕会引发战事。”汉宣帝采纳了这一建议,召回了相夫公主。
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
春三月丙辰日,高平宪侯魏相去世。夏西月戊辰日,丙吉升任丞相。丙吉为政宽和大度,注重礼仪谦让,不过问琐碎事务,当时的人都称赞他能把握大局。
秋七月甲子日,大鸿胪萧望之升任御史大夫。
八月,汉宣帝下诏:“官吏若不廉洁公正,治国之道就会衰败。如今基层小吏工作勤勉,俸禄却十分微薄,想让他们不盘剥百姓,实在太难!将俸禄百石以下的官吏薪俸提高十分之五。”
这一年,东郡太守韩延寿调任左冯翊。起初,韩延寿任颍川太守时,当地经历赵广汉鼓励吏民相互检举的治理方式后,民间结怨成风。韩延寿到任后推行变革,倡导礼让之风。他召集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共同商议制定婚丧嫁娶的礼仪规范,大致依据古礼,同时限制铺张浪费。百姓纷纷遵循这些教化,以往在街上售卖丧葬用的纸车纸马等明器的商贩,也都不再经营此类生意。后来黄霸接替韩延寿治理颍川,延续他的政策,使当地大治。
韩延寿为官,始终推崇礼义,重视传统教化。每到一处任职,必定聘请当地贤士,以礼相待,广泛征求意见,接纳谏言;表彰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善行,修建学校;春秋两季举行乡射活动,演奏钟鼓管弦之乐,严格规范宾主间的升降、揖让礼节;举行军事演习时,陈列斧钺、旌旗,演练射箭、驾车等技能;在征收赋税、修缮城郭前,都会提前明确公告日期,将约定时间视为重要之事。官吏百姓对他既敬畏又信服,积极响应。他还设置里正、伍长,带领大家践行孝道,严禁窝藏坏人。一旦乡里间出现异常情况,官吏能立即知晓,不法之徒不敢踏入辖区。刚开始推行这些措施时,百姓觉得繁琐,但后来官吏免去了追捕盗贼的辛苦,百姓也免受刑罚之苦,都感到便利安稳。
韩延寿对待下属极为宽厚,同时赏罚分明。若有人辜负他的信任,他会深深自责:“是不是我有负于他,才让他做出这种事!”听到这话的官吏往往又伤心又后悔,曾有县尉为此自杀。还有他的门下掾自刎,经抢救才脱离危险,韩延寿流泪不己,派官吏悉心照料,还厚待其家人。在东郡任职三年间,韩延寿令行禁止,诉讼案件大幅减少,正因政绩卓著,他被调入京城担任左冯翊。
韩延寿到下属各县巡查,来到高陵县时,碰上一对亲兄弟为了田产对簿公堂,亲自前来申诉。韩延寿见状,内心十分痛心,说道:“我有幸担任左冯翊,本应成为全郡的表率,可如今却没能宣扬好教化,竟让百姓中出现骨肉至亲争夺田产的官司,这既伤风败俗,又让贤良的县令、啬夫、三老和孝悌之人蒙羞,罪责全在我这个冯翊,我应当引咎辞职。”
当天,他就称病不再处理政务,住进了传舍,闭门思过。整个高陵县的人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县令、县丞、啬夫、三老等官员也都把自己捆绑起来,等候处罚。而那对打官司的兄弟,他们的宗族亲友纷纷指责二人。这兄弟俩更是懊悔不己,剃光头发,袒露上身,登门谢罪,还表示愿意互相转让田地,至死都不会再争执。
此事在全郡传开后,百姓们无不相互告诫勉励,再没人敢轻易打官司。韩延寿的恩德与信义传遍了所辖的二十西个县,几乎没人再因纠纷主动申诉。正是因为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官吏百姓都不忍心欺骗他。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又杀掉了先贤掸的两个弟弟。乌禅幕出面求情,单于根本不听,乌禅幕心中满是怨恨。后来,左奥鞬王去世,单于擅自立自己年幼的儿子为奥鞬王,把他留在单于王庭。然而,左奥鞬王的旧部和贵族们却拥立了前奥鞬王的儿子为王,一起向东迁徙。单于派右丞相率领一万骑兵前去攻打,结果损兵折将数千人,最终没能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