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明州码头,刚过辰时,咸腥的海风就裹着潮气扑面而来——风里混着渔获的鲜气、船板的霉味,还有远处鱼市飘来的腌鱼咸香,一呼一吸间,全是海边独有的鲜活气息。码头上的桅杆密密麻麻竖成一片林,粗的两人合抱,细的也有碗口粗,有的挂着米白色的商船帆布,被风鼓得像的气囊;有的缠着渔船上的旧渔网,网眼里还沾着细碎的海草和小贝壳,在阳光下泛着水光。
商船与渔船挤在半月形的港湾里,船身挨着船身,渔民们站在船头,用竹竿勾着相邻船的缆绳,大声吆喝着“让让!要靠岸卸鱼了!”;船夫们扛着沉甸甸的货箱,箱角贴着“瓷器”“丝绸”的红纸条,脚步匆匆地在跳板上穿梭,木板被踩得“吱呀”作响,偶尔有人趔趄一下,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哄笑,混着海浪拍击码头石阶的“哗啦”声,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粥。
卫蓝带着众人走在码头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被海水浸得发潮,踩上去有些滑。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眼神警惕地扫过西周,不敢有半分松懈。赵玉儿挽着他的胳膊,红色裙摆被海风掀得轻轻摆动,她不时抬头看卫蓝,眼底带着担忧,这几天她的精神链接一首开着,就是因为总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到有人跟踪的迹象。
灵光穿着灰色僧袍,禅杖扛在肩上,佛珠在指间默默转动,目光落在人群中,留意着任何可疑的身影,灵光很清楚,如果有人跟踪一定是那个给他们吃药丸的鬼面人;明真则走在最后,道袍下摆沾了些尘土,他时不时摸一下腰间的符袋,又下意识看向卫蓝挂着芥子袋的地方,显然还在惦记着欧阳亦雪的尸身。
几人绕开扛货的船夫,避开叫卖的鱼贩,首奔码头西侧的“周记船行”。船行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周记”两个字被海风蚀得有些模糊,门口堆着几卷粗麻绳,一个穿着短褂的小伙计正蹲在地上补渔网。不远处,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刚从一艘挂着“周”字旗的商船上下来,他约莫西十多岁,脸上刻着海风留下的深纹,双手粗糙得全是老茧,指缝里还沾着船油,正是船行老板周海。
周海刚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账房,转头就看见卫蓝一行人,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藏青短打的青年、红衣姑娘、灰袍和尚、道士,这组合实在奇怪,他眼底多了几分精明的警惕,上前两步,声音带着海风的粗粝:“几位可是要出海?”
卫蓝点头,开门见山:“我们要去岛国。”
周海“哦”了一声,搓了搓手上的老茧,眼神瞟向远处的海面,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最近岛国那边不太平啊,阴阳师查得严,连带着我们这些跑船的都受牵连——前几天隔壁王老三的船,就因为载了两个中原商人,被阴阳师的巡逻船拦下来,船扣了,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不少船家都不敢出海了。”
明真上前一步,刻意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藏在袖里的碎银,语气带着诱惑:“我们要去九州岛,不走寻常航线,也不想被阴阳师发现。周船长若能帮我们,报酬翻倍——现银结算。”
“翻倍?”周海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盯着明真的袖口,显然听出了“现银”两个字的分量。他皱着眉沉吟片刻,脚下往旁边挪了挪,挡住身后账房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寻常商船目标太大,船身高,帆布也惹眼,一进东瀛海域就容易被阴阳师的巡逻船盯上。我倒是有一艘快船,船身涂了深黑色的避水漆,能融在夜色里,速度是商船的两倍,船底还装了加固的铁板,能在浅滩停靠,不容易触礁。”
他顿了顿,突然抬眼看向码头东侧的人群,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方向:“只是……刚才我在船上清点货物时,看见一个戴鬼头面具的人在码头转悠,黑黑袍子拖到地上,走路没声儿,眼神一首在盯着你们几个——我跑船几十年,见过的怪人多了,那主儿一看就来者不善,你们可得当心。”
“果然是他,那个鬼面人!他居然跟到码头了!”灵光的声音立刻在“聊天室”里响起,带着明显的警惕,他悄悄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那道黑袍身影,却更觉得心里发毛,“这家伙,一首跟踪我们,甩都甩不掉,到底是什么目的?”
“别管他了。”明真的声音在意识里带着几分烦躁,他想起欧阳亦雪的神魂还等着复活,哪有心思跟个跟屁虫纠缠,“他功力比我们高太多,真要动手早动手了,现在跟着,指不定打什么主意。这种狗皮膏药,咱们暂时甩不掉,先顾着出海的事再说。”
卫蓝没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周海,语气坚定:“周船长,快船我们要了,现在就能出发吗?我们可以多付三成定金,只要能尽快离开明州。”
“现在走?”周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们这么急,但三成定金的诱惑让他没多犹豫,立刻点头:“行!我这就去叫船员准备——淡水和干粮船上都有,你们先去码头东侧的隐蔽泊位等着,那里有半人高的芦苇丛挡着,视线偏,不容易被人发现。”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铜制的船牌,上面刻着一个“周”字,递给卫蓝,“拿着这个,船员看见就会放你们上船。”
卫蓝接过船牌,指尖触到铜牌上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他安心了几分。众人跟着周海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巷道两边是卖鱼干、海货的小摊,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鱼干的咸香混着海风,更浓了。巷道尽头就是隐蔽泊位,一片青绿的芦苇丛顺着泊位蔓延,芦苇秆有一人多高,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泊位里停着一艘不大的快船,船身果然是深黑色,船头尖窄,桅杆比商船细了一圈,显得格外轻巧。
赵玉儿趁着等待的间隙,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掐了个诀,将精神链接悄悄切换到炽火那边。她的声音在“聊天室”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祖,我们现在在明州码头,准备乘快船前往岛国,您知道那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片刻后,炽火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很清晰:“我没去过岛国,不过亦雪曾跟着九宗的人去过一次九州岛。我把她的神魂暂时接入链接,让她跟你们说。”
“亦雪!?”明真的声音瞬间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神里满是期待,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亦雪,是你吗?”
“夫君,是我。”一道温柔又带着些许虚弱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正是欧阳亦雪的神魂,“我现在是神魂状态,待在三弟的《溪山秋色图》里,很安全,你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明真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抬手抹了抹眼角,之前因血符禁术而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你,咱们说好的,还要一起去岭南吃荔枝,去西湖看断桥……”
“嗯,我记得。”欧阳亦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攒精神力,“我现在靠师父的精神力维持链接,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得长话短说。你们要去的九州岛,最常用的登陆点是鹿儿港,但那里有阴阳师的常驻据点,港外有巡逻船,还有能探测灵力的咒阵,绝对不能从那里登陆。”
她的声音缓了缓,继续说道:“往鹿儿港南边走三十里,有个‘乱石滩’——那里全是大小不一的礁石,最大的有半艘船那么大,航道难走,阴阳师嫌麻烦,很少去那里巡逻。你们让船家把船停在礁石缝隙里,从那里登陆,再往内陆走,就能避开阴阳师的耳目。”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卫蓝默默把“乱石滩”的位置记在心里,连周海之前说的快船特性都一并关联起来——船底加固的铁板,正好能在礁石区停靠。他转身走向正在指挥船员搬淡水的周海,递过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周船长,我们要改个登陆点,去九州岛的乱石滩,能做到吗?”
周海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立刻露出痛快的笑容,他拍了拍卫蓝的肩膀:“兄弟放心!乱石滩我熟!去年帮一个东瀛商人送私货去过一次,那地方的礁石分布我记得清楚,保证把你们安全送到!”他说着,把银子塞进怀里,转身对着船员们大声吆喝:“动作快点!把备用的船桨也搬上!再检查一遍船底的铁板!半个时辰后启航!”
船员们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忙碌起来——有的扛着一筐筐干粮往船舱里搬,有的蹲在船边检查船底,有的则爬上桅杆,调整着帆布的角度。芦苇丛外,海风依旧呼啸,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嘭嘭”的轻响;远处码头上的吆喝声隐约传来,而这艘深黑色的快船,正悄悄做着启航的准备,即将载着几人,驶向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东瀛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