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身后篝火的最后一点余光,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跗骨之蛆般的亡魂吟唱。但李望舒知道,那只是表象。脑中的“寂静”并非真正的安静,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后的、更加令人不安的嗡鸣,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颅内振翅,时刻提醒着他井底那非人存在的注视。
李家坳的夜,浓稠得如同墨汁。没有路灯,只有惨淡的月光偶尔穿透厚重云层的缝隙,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投下短暂而扭曲的光斑。两旁的老宅沉默地矗立着,黑黢黢的窗户像是一只只盲眼,空洞地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头腐朽的气息、湿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香火燃尽后的冷寂味道。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犬吠,没有虫鸣,甚至没有风声。整个村子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隔音的罩子扣住了,死寂得让人心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发出清晰得过分回响,“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绷紧的鼓面上,敲打着他自己的神经。
他凭着二十年前模糊的记忆,朝着村子东头走去。那里曾是他和奶奶居住的老宅,也是遗嘱中提及的“遗产”。
越往东走,房屋似乎越发破败,那种被遗弃的感觉也越发浓重。有些院墙己经坍塌,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院落。月光下,残垣断壁投下幢幢鬼影。
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移动。不是实质的,更像是一种视线的流转,一种无声的窥探。每当他猛地转头,试图捕捉那视线的来源时,那里只有更深沉的黑暗和静止不动的破败景物。但他颈后的寒毛始终立着,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的毛骨悚然感如影随形。是那些摘下面具的村民?还是……别的什么?
终于,他看到了那栋记忆中的老宅。
比印象中更加颓败。低矮的土坯墙,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混着草梗的泥土。木质的院门歪斜着,仿佛一推就会散架。门板上没有锁,只有一个老式的木门闩,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就在接触的一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巨大的撞击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炸开!仿佛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他意识的壁垒上。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撞击声!“咚!咚!咚!”伴随着之前那湿漉漉的拖拽声变得更加清晰、急促,仿佛那井底的东西因为他的靠近老宅而变得更加狂躁,正用尽全力想要突破某种禁锢,冲出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李望舒的鬓角。他扶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抵抗着那几乎要撕裂他精神的冲击。亡魂的吟唱没有恢复,但这纯粹的、暴力的撞击和拖拽声,带着一种更原始的恐怖。
几秒钟后,那声音戛然而止,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留给他的,是更加死寂的村庄,和颅内挥之不去的嗡鸣残响。
他定了定神,用力推开了院门。
“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传出老远。
院子里荒草齐腰高,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像无数潜伏的鬼影。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低矮的堂屋,窗户纸早己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张开的巨口。
他迈步走进院子,荒草擦过他的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勉强照亮了堂屋的门廊,那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篮子。
崭新的竹篮,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的蓝布。
李望舒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黑暗中,窥视感依旧存在,但没有任何动静。他深吸一口气,用脚尖轻轻挑开了蓝布的一角。
篮子里,是几个还带着热气的白面馍馍,一碟咸菜,还有一小坛未开封的酒。食物朴素,却在这诡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