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得对!”
“那是自然!谁要是孬种,谁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
后半夜,喧嚣渐渐平静了下去。
连绵数日的大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厚重云层散尽,露出一片澄澈如洗的墨蓝天幕。
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高悬,清辉遍洒,驱散了连日阴霾带来的沉郁。
等众人散去,萧妙芷却忽然来了兴致,沿着垒墙信步向前走去。
陈庆之见状,也不多言,只是默默落后半步,如影随形般跟在她的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月光如水银泻地,无声地流淌在蜿蜒起伏的垒墙之上,将新筑的土石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脚下,奔涌的长江水在月光映照下,翻涌起千万点碎银般的粼光,宛如一条披着鳞甲的巨龙在夜色中游弋,涛声也变得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
江风拂面,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轻轻撩动萧妙芷的鬓发,也掀动了陈庆之略显单薄的旧袍。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大战前夕的军营竟在此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近乎不真实的宁静。
萧妙芷的心绪也仿佛被这月色涤荡,暂时抛开了军粮的忧虑、战事的紧迫。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身侧的陈庆之,掠过他被江风不时掀动的旧袍衣襟。
就在衣襟被风掀开的刹那,月光毫无阻碍地照了进去,清晰地映出了内里一片深青色的衣料。
萧妙芷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心尖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为之一窒。
陈庆之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停顿,顺着她凝滞的目光低头一看,脸色瞬间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几乎是本能地,他抬起手,下意识地就要将敞开的衣襟重新拢紧,试图掩藏住那片深青。
“等等!”
萧妙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急切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靠得他极近,借着那清亮的月光,目光贪婪而急切地在他胸前逡巡。
这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他贴身穿着的那件旧袍,袖口处已然磨出了毛边,领口也被反复浆洗得泛出了灰白,但那衣料的颜色,那种独特的、近乎墨染的深青,尤其是袍角那一片,用几乎同色的丝线,以一种明显生疏而笨拙的针法绣上去的、几乎要与布料融为一体的、简略的芷草叶纹样……
是她!
正是许多年前,在她及笄后不久,某个春日,她一时心血来潮,怀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的隐秘心思,亲手挑选了料子,又偷偷摸摸、歪歪扭扭地绣上那象征她名字的芷草叶,最后才托了极其信赖的心腹之人,辗转送到当时还只是军中低级将领的他手中的那件!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穿着?
而且,看这磨损的程度,看这浆洗的痕迹,绝不仅仅是珍藏,而是时常穿在身上!
“这袍子……”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月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从心口灼烧到喉咙。
“……你还穿着?”
月光流淌在陈庆之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暗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黑沉沉的江北,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着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江风卷过垒墙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开口,带着一种刻意而为的平淡:
“旧物……穿着合身。行军打仗,还是旧物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