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一众激动得脸色通红的匠师:“所需一切物料、人手,可朱浑道元会全力配合!三日内,朕要看到实物!成功之日,尔等皆为破江大功!”
“谢陛下信任!老朽等必竭尽心力!”
吕翁带头,所有匠师轰然应诺,声音竟压过了工坊的喧嚣。
“铁索可破,然陈庆之那五几十艘毒火船,如悬顶之剑,专待我舰阵拥塞之时!”
高欢话锋一转,指向图上那一片刺目的朱砂标记:
“此物顺流而下,其速极快,内藏爆裂瓷片毒烟,沾之即燃,避无可避!不知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气氛再次凝重,放火远比破索更被动,也更加凶险。
堂内沉默片刻,一个肤色黝黑、手指关节粗大、明显常年与水打交道的匠师上前一步,瓮声道:
“陛下!小人王礁,世代船匠!依小的看,对付这等火船,堵不如疏,硬抗不如智取!”
“讲!”
高欢言语干脆。
“其一,烟瘴蔽江,乱其耳目!”
王礁目光炯炯:
“可大量制备湿泥混合艾草、狼毒等刺鼻呛喉之物,搓成拳头大小泥球,稍加晾晒备用。再选轻快小船数十,船头置大铁锅,燃起湿柴,专生浓烟。战时,每船配力士,见我火船顺流来袭,则轻舟逆流迎上!于安全距离外,将湿泥毒球投入敌火船队中!泥球遇火即爆裂飞散!其内湿泥可瞬间覆盖部分引火物,暂缓燃烧;其内毒草烟尘弥漫,刺鼻催泪!更要紧的是,浓烟迅速弥漫江面,遮挡敌我视线!使敌火船难以精准冲向我大舰,更使我操船勇士有机可乘!”
“其二,以勇士夺船,釜底抽薪!”
王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火船引信在水线之上!可精选水性绝佳、胆大心细之士,组‘斩蛟营’!备锋利短刃、长柄铁钩、水靠、浮囊!待泥球烟雾起,敌船视线受阻、阵型稍乱之际,前锋勇士自两翼乘坐特制小筏悄然入水,潜行接近敌火船!以铁钩勾住船舷,攀援而上!目标明确:直扑引信处!快刀斩断引信,或将引信投入江中!若引信已燃,则拼死以湿泥或身体扑灭!能夺一船,则毁敌一利器!即便不成,亦能极大扰乱其船队阵型,拖延其冲撞之势!”
“其三,泥毡覆体,阻燃保船!”
王礁最后指向坞内一角的巨大木架,上面正摊开晾晒着数块巨大的、颜色深灰发黑的“毯子”:
“陛下请看!此乃以江底淤泥混合细沙、切碎芦苇、马鬃、麻丝,层层叠加捶打,再浸透桐油反复晒制而成!轻薄坚韧,遇火则外层焦化形成硬壳,内里湿气蒸腾,暂可阻隔烈火!此为‘沼龙毯’!正日夜赶制!战时,将此毯覆盖于我艨艟斗舰的吃水线以上、甲板、桅杆底部等要害!虽不能久抗烈火,但足以争取宝贵时间!待泥球烟雾、水鬼扰袭为我舰船争取的间隙,配合船上水龙、沙土奋力扑救,或可保全大部!”
他双手抱拳,声音沉稳中带着不惜命的决绝:
“此三策连环,烟蔽其目,勇士扰其形,泥毡护其体!再辅以我舰队列阵疏散,以拍杆、钩拒推开近身火船,虽不敢言万全,但必可极大削弱陈庆之毒火船之威!此乃以‘扰’御‘火’,以‘韧’抗‘爆’之法!”
高欢静静听着,目光在王礁那张被炉火映照得棱角分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向那正在晾晒的巨大“沼龙毯”。
他缓缓走到一张刚铺开的泥毡前,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那粗糙坚韧的质地,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河泥的冰凉湿意。
“好名字。”
高欢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满身烟尘汗渍、眼中却燃烧着智慧与不屈火焰的匠人:
“尔等今日所言所制,非止器物,乃是破敌之胆,夺敌之魄!陈庆之布下铁索火海,欲阻朕天兵!尔等,便是朕凿穿铁壁、踏灭火海的‘神工’!”
他声音陡然提高:
“吕翁,王礁!尔等所需,百倍供给!所需人手,千名健儿任凭调遣!朕在此立诺:破采石矶之日,尔等便是朕‘神匠营’开营元勋!今日献策献力者,人人重赏!有爵!”
“陛下万胜!大夏万胜!”
高欢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铺在桌上的采石矶布防图,目光掠过铁索,掠过火船标记,最终落在那孤悬江心的矶头,仿佛看到了那个立于危岩之上、白袍猎猎的身影。
他拿起朱砂笔,在图卷“采石矶”三字旁,缓缓画了一个猩红的圆圈。笔锋凌厉。
“陈庆之…你的锁江图,朕收下了。”
高欢心中默念,一股混杂着敬重、忌惮、必杀之志在胸中激荡澎湃:
“你的铁索,朕自有神工破之!你的火海,朕自有法度御之!”
他抬头,目光投向月光下奔流不息、蕴藏着无尽力量的长江:
“且让朕看看,是你陈庆之的铁索硬,还是朕大夏的匠心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