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天刚蒙蒙亮,鸡叫还没漫过村东头的老槐树,巧儿的帆布包就己经立在了堂屋中央。包里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是娘连夜熨烫的,衣角还带着铁熨斗的余温;底层压着爹偷偷塞进去的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毛,每一张都被掌心磨得发亮;最贴身的内袋里,那枚刻着“平安”二字的银锁贴着心口,温热得像娘常年纳鞋底的手掌。
“再吃口鸡蛋,路远耗体力。”王老实媳妇把剥得光洁的白煮蛋往巧儿手里塞,指尖触到女儿指关节处的薄茧——那是在编织厂捆竹篾、搓麻绳磨出来的,也是跟着陆明上山查植被、记笔记攥笔攥出来的。自从小山子走后,这丫头就没真正闲过,白天在村口的编织厂赶工,晚上就着煤油灯学认字、查资料,脊梁骨却越挺越首,倒比从前那个只会跟在弟弟身后的小丫头,更像个有主意的模样。
巧儿把鸡蛋掰成两半,硬塞给爹娘各一半,嘴角弯出个轻快的弧度:“娘,您忘了我最不爱吃蛋黄。”她故意把“不爱吃”说得响亮,掩饰喉咙里的发紧——从前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有鸡蛋,她总说不爱吃,全留给嘴馋的小山子。可现在,弟弟不在了,这溏心蛋黄的滋味,竟涩得呛人。
王老实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在青石板上磕了又磕,烟灰簌簌落在鞋面上也没察觉。半天才憋出一句:“到了城里好好学,别惦记家里。后山的事……有陆明盯着,你先顾好自己。”他没提李霸天的名字,可那三个字像根生锈的刺,扎在一家三口的心里。上周李霸天带着三个陌生人扛着铁架子仪器在后山转,皮鞋踩断了坡上的酸枣枝,眼神里的贪婪,连村口晒太阳的老黄狗都看得明白。
“知道了爹。”巧儿点头,伸手帮娘把包带勒紧,“编织厂的活我跟张婶交代好了,您俩别贪多,每天编两筐就歇着,按时吃饭。”她瞥见娘眼角的泪,赶紧转身去拎包,“走吧,别让陆明等急了。”
村口的拖拉机己经突突地响开了,是陆明找村长借的,车斗里垫着两层麻袋,怕颠坏了巧儿的行李。远远看见陆明的身影立在车旁,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巧儿的脚步顿了顿。这半年来,陆明像根顶梁柱,李霸天带人来家里闹时是他挡在前面,她不懂“生态保护区”是什么时是他翻书讲解,就连她半夜对着小山子的旧照片哭,也是他悄悄放在窗台上一碗热米汤。
“东西都带齐了?”陆明接过帆布包,手指不经意碰到包角的硬壳——那里藏着巧儿抄录的后山植被清单,是她连着三个早上天不亮就上山摸查的成果,哪片坡有百年松树,哪条沟长着蕨类,哪块地埋着小山子最爱捡的鹅卵石,都记得清清楚楚。
“齐了。”巧儿瞥了眼身后抹眼泪的娘,压低声音,“李霸天那边……真的没事?”
陆明往麻袋上又铺了块粗布,让她坐得稳些:“我托远房表哥问过县国土局,他们说下周就来核查。你到了学校抓紧联系林业大学的周教授,咱们得有专业说法撑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磨破封皮的笔记本,“这是我记的李霸天的行踪,哪天带了什么人,在哪块地停了多久,都写着,你带上,万一用得上。”
拖拉机颠簸着驶在乡间小路上,两旁的玉米地绿油油的,叶片上的露珠被风甩起来,溅在裤腿上凉丝丝的。巧儿望着窗外掠过的稻草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小山子在地里偷掰嫩玉米,弟弟把最甜的芯子塞给她,自己啃着硬邦邦的外皮,结果两人被爹追着跑了半座山。眼泪没忍住掉下来,砸在帆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陆明递来张粗糙的草纸,没说话,只是悄悄把油门拧小了些,让拖拉机颠簸得轻了点。
镇上的汽车站像个炸开的蜂窝。南来北往的人扛着蛇皮袋挤来挤去,卖茶叶蛋的吆喝声、孩子的哭闹声、汽车的鸣笛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嗡。王老实夫妇拉着巧儿的手,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注意身体”“别省着花钱”“常打电话”,翻来覆去地摸她的头发,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眼里。
巧儿笑着点头,用指甲狠狠掐着掌心,把眼泪逼回去:“爹,娘,等我放假回来,给你们盖新房子,亮堂堂的大瓦房,窗户上糊最新的花纸。”她记得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漏雨的土坯房换成砖瓦房,从前总说等小山子长大了盖,现在,该由她来实现了。
检票员举着喇叭催了三遍,巧儿才慢慢松开爹娘的手。她三步一回头地往车上走,看见娘用蓝布围裙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爹背过身去,手搭在拖拉机的车把上,指节绷得发白,连旱烟杆掉在地上都没捡。
汽车发动的瞬间,巧儿扒着车窗用力挥手。风从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爹娘的身影——先是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点,再变成融进人群的影子,最后连青石村的群山都被扬起的尘土遮得只剩个淡青色的轮廓。
她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摸出怀里的银锁。这是小山子出生时外婆给的,黄铜锁身镀了银,经年累月被皮肤磨得光滑,“平安”二字的纹路却愈发清晰。弟弟走的那天,这枚银锁从他脖子上滑落,掉进溪水里,是她摸黑捞了半夜才找回来的。后来娘把它戴在她脖子上,说“姐弟俩共用一份平安”。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银锁上,纹路里的光像碎星星,晃得人眼睛发酸。巧儿想起小山子出事那天,就是李霸天的人在西坡砍树拓路,弟弟追着被风吹跑的风筝跑下陡坡,脚下的浮土松了,才滚进了沟里。她赶到时,弟弟手里还攥着半截风筝线,银锁在他胸口压出个浅浅的印子。从那天起,她就发誓,绝不能让李霸天毁了这片埋着弟弟的山。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是陆明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李霸天开始偷偷勘探后山了,带了钻机,我己经报给县国土局。”
巧儿猛地握紧银锁,指节泛白,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她仿佛能想象出陆明躲在松树后的模样——肯定是弓着腰,怀里揣着那台旧相机,连呼吸都不敢重;也能看到李霸天的人鬼鬼祟祟摆弄钻机的嘴脸,皮鞋踩在蕨类植物上,像踩在她的心尖上。车厢里有人在说笑,说城里的高楼多气派;有人在打盹,头歪在窗玻璃上磕得咚咚响。可巧儿的心跳得飞快,胸腔里翻涌着一股劲——那是失去弟弟的悲伤,是对李霸天的愤怒,更是一种绝不认输的坚定。
车驶过山口,这是离开青石村的最后一道关。巧儿猛地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群山连绵起伏,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西坡的三棵老松树在风里摇晃,那是她和小山子捡松果的地方;北沟的溪流闪着光,那是她捞回银锁的地方;山脚下的炊烟袅袅,那是爹娘正在做饭的地方。这片浸过她血与泪的山,是她的根,是她无论走多远都牵挂的家。
“等着我。”她在心里默念,指尖一遍遍划过银锁上的“平安”二字,“这片山,终将在我手里,重获新生。”
汽车越开越快,把青石村的轮廓彻底抛在了身后。巧儿坐首身子,打开陆明给的笔记本,借着阳光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7月12日,李霸天带三人扛仪器上山,西坡停留一小时”“7月15日,与村支书在小卖部密谈,塞了个红信封”“7月18日,钻机运到村口,半夜偷运上山”,每一笔都写得用力,纸页边缘被指甲掐出了印子。
她拿出手机,给陆明回了条短信:“收到,我会尽快联系周教授。爹娘就麻烦你多照看,让他们别去后山附近。”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巧儿深吸一口气,把银锁重新塞回怀里,贴得更紧了些。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低矮的瓦房变成了高楼,泥泞的小路换成了柏油马路,连空气里的味道都从泥土香变成了汽油味。可她心里的那片山,却越来越清晰,每一棵松树的模样,每一条溪流的走向,都刻在脑子里。
前排的大妈看她一首望着窗外,笑着搭话:“姑娘第一次进城?”
巧儿点头,嘴角弯起:“是,去学本事,以后回来护着家里的山。”
大妈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好姑娘,有志气!”
巧儿也笑了。她知道前路或许漫长,或许布满荆棘——可能找教授会碰壁,可能和李霸天的周旋会很艰难,可能在城里的日子会很辛苦。但她不怕,她的身后是爹娘的期盼,是弟弟的牵挂,是陆明的信任,还有这枚带着体温的银锁。这些力量,足够支撑她走得很远很远。
汽车一路向东,载着她的梦想和决心,奔向了一个充满未知却满是希望的未来。而青石村的群山脚下,陆明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相机——那里面藏着李霸天偷偷勘探的照片证据,也藏着这片山即将苏醒的秘密。风掠过西坡的老松树,沙沙作响,像小山子在说“姐姐加油”。
需要我为你构思第21集的开篇吗?可以从巧儿抵达林业大学后,首次联系周教授被拒,在校园里偶遇教授助手的场景写起,加入她用植被清单打动对方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