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正毒,晒得乡道上的尘土都冒着白气。巧儿走出国土所的大门,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沉,帆布包里的证据材料仿佛有千斤重,硌得她肩膀生疼。身后的玻璃门“哐当”一声关上,王科员那慢悠悠的语气还在耳边打转:“证据不足”“合法勘探”“年轻人别瞎闹”,每一个字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陈砚跟在她身边,脸色比来时更沉,手里的地质锤被攥得指节发白。“什么叫证据不足?勘测报告上的断层数据清清楚楚,矿洞都挖进危险区了,这还叫合法勘探?”他忍不住低吼,声音里满是憋屈,“那烟盒我也看见了,李霸天的烟,他敢说没猫腻?”
巧儿没应声,只是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银锁。那点熟悉的暖意比平时淡了些,像是也在为刚才的冷遇泄气。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刺得眼睛发酸,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国土所的画面:王科员扫过证据时漫不经心的眼神,手指茶杯的小动作,还有提到李霸天时那一闪而过的回避——这些细节都在说,事情远比他们想的更复杂。
“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喝点水。”巧儿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被晒得发干。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小卖部,支着褪色的遮阳棚,棚下摆着两张掉漆的木桌。两人走过去坐下,老板娘端来两瓶冰镇矿泉水,瓶盖打开时“嗤”的一声响,总算给燥热的空气添了点凉意。
陈砚猛灌了几口水,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现在怎么办?国土所摆明了护着李霸天,我们的证据递上去跟石沉大海似的。”他看向巧儿,眼神里带着几分焦灼,“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山挖垮。”
巧儿拧着瓶盖,指尖在冰凉的瓶身上划过。她想起林晚秋昨晚的话:“要是乡级部门靠不住,就往县级、市级递材料,总有讲道理的地方。”可现在看来,李霸天的后台恐怕不只是乡国土所这么简单。母亲之前说过“刘书记打过招呼”,当时她只当是句随口的抱怨,没往深了想,可王科员今天的态度,让那个模糊的名字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巧儿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破了沉默。她以为是晚秋发来的消息,掏出来一看,却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没有开头,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和一张附带的照片。
巧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飞快地点开照片。屏幕上瞬间出现了饭馆包厢的场景,灯光昏黄,桌上摆着几个空酒瓶和残羹剩饭。坐在主位的正是王科员,他脸上带着酒意,正端着酒杯跟对面的人碰杯。而那人,赫然是李霸天!更刺眼的是,两人中间的桌角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边缘露出一点红色的纸币角。
“这是刘书记的人。”短信末尾的提醒像一道惊雷,在巧儿脑海里炸开。她盯着照片里李霸天脸上谄媚的笑,又想起王科员桌角那盒“中华”烟——那正是李霸天平时抽的牌子,之前在村部争执时,他随手扔在地上的烟蒂她见过好几次。
无数零散的线索突然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在她眼前清晰浮现。母亲病床前那句含糊的“刘书记打过招呼”,李霸天非法采矿却没人敢管的嚣张,王科员今天明显的偏袒……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刘书记”。李霸天不过是台前的爪牙,真正的后台藏在更深的地方。
“怎么了?”陈砚注意到她脸色发白,凑过来问道。
巧儿把手机递给他,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你看。”
陈砚接过手机,目光落在照片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反复放大照片,确认了信封的位置和两人的神情,眉头拧成了死结。“刘书记……是乡党委的刘世昌?”他语气凝重,“听说他在这乡上待了快十年,根基深得很。李霸天能这么肆无忌惮,果然是有人撑腰。”
巧儿点点头,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她原本以为,只要把证据交给国土所,就能靠着规矩和法理阻止李霸天。可现在才明白,他们要对抗的不只是一个村霸,还有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王科员只是这个网里最不起眼的一环,连乡国土所都被渗透了,那往上的部门会不会也有牵连?
“这发短信的人是谁?”陈砚翻看着短信记录,号码是陌生的,没有任何归属信息,“他怎么会有这种照片?还特意提醒我们是刘书记的人。”
这也是巧儿疑惑的地方。对方显然对李霸天和刘书记的关系了如指掌,甚至能拿到这种行贿的实证,可为什么要匿名发给她?是出于正义,还是有别的目的?她想起之前收到的“李霸天今晚去村部改账”的短信,也是这个陌生号码。两次提醒都精准又及时,像是有人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一切,在关键时刻推他们一把。
“不管是谁,这张照片是重要的证据。”巧儿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收起来,胸口的银锁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在给她打气,“王科员收受贿赂,刘书记是后台,这些都得记下来。”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飞快地写下“刘世昌”三个字,在后面重重画了个问号,又标注上“李霸天后台”“王科员受贿证据”等关键词。
陈砚看着她认真记录的样子,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之前只盯着李霸天和矿洞,没想到漏了这条大鱼。现在证据链里多了这一环,反而更清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刘世昌这个人我听过一些传闻,据说跟不少乡镇企业都有牵扯,只是没人敢查。我们手里的这些东西,恐怕还动不了他。”
巧儿放下笔,指尖敲了敲笔记本上的名字。她知道陈砚说得对,一张照片、一份勘测报告、几本有问题的账本,对付李霸天或许够了,但要扳倒一个乡党委书记,还差得远。可她没有退路,父亲的死、母亲的病、青山的安危,都系在她手里的这些证据上。
“晚秋还在查李霸天往年的纠纷记录,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巧儿想起林晚秋,心里多了点底气,“她爸在司法所,或许知道些刘世昌的事。我们先回去,把这些情况告诉她。”
两人站起身准备走,巧儿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只有短短一句话:“小心刘世昌的人盯梢,证据收好。”
巧儿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西周。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柜台后算账,路上偶尔有摩托车驶过,并没有可疑的人影。可那句提醒像一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既然对方能拿到行贿的照片,自然也能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刘世昌的眼线说不定早就盯上他们了。
“怎么了?”陈砚注意到她的异样。
“发短信的人让我们小心,说刘世昌的人可能在盯梢。”巧儿压低声音,把手机揣进最里层的衣兜,又把帆布包往胸前拢了拢,“我们得赶紧回村,这里不安全。”
陈砚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左右看了看,拉起巧儿的胳膊快步往乡道尽头走。“别往大路走,走旁边的小路回村,绕开人多的地方。”他常年在野外勘探,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很快就找到一条隐蔽的岔路,路边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刚好能遮住两人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野草划过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没人说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巧儿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发白,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那个匿名的发信人。对方到底是谁?是村里看不惯李霸天的乡亲,还是体制内看不惯刘世昌的人?他为什么不首接站出来,反而要匿名提醒?
“你说,这个发信人会不会是村里的人?”陈砚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比如……老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