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傍晚总裹着一层散不去的热气,日头沉到西山背后,把天边染成一片昏黄,连吹过老槐树的风,都带着田埂里泥土和麦秸的闷味。巧儿背着半袋刚从自家地里摘的黄瓜,脚步放得很轻,沿着村头那条坑洼的土路往王大爷家走,鞋底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她此刻没底的心绪。
颈间的银锁贴着皮肤,传来淡淡的凉意,却没像往常那样帮她稳住心神。她摸了摸银锁,指尖蹭过锁身刻着的细小纹路——那是小时候妈妈给她打的,说能护着她平平安安。可现在,她要护的不只是自己和妈妈,还有藏在王大爷心里的“证据”,以及全村人被李霸天攥在手里的集体利益。
王大爷家在老槐树后头,院墙是用土坯砌的,年头久了,墙根处爬满了绿色的拉拉秧,门口搭着个简陋的竹架,架上挂着的豆角己经长熟,紫莹莹的一串,垂下来晃悠着。巧儿站在门口,先往巷口望了一眼,确认没看见李霸天或李虎的身影,才轻轻敲了敲那扇掉了漆的木门,“王大爷,您在家吗?”
门里静了几秒,接着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笃笃”戳地的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王大爷的脸探了出来,他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被揉皱又展开的黄纸,眼睛里带着几分警惕,看见是巧儿,才稍稍松了点,把门缝拉宽些,“是巧儿啊,进来吧。”
巧儿跟着王大爷走进院子,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靠东墙的地方种着几畦黄瓜和西红柿,土垄整得笔首,刚浇过的地里还泛着潮气,显然王大爷刚忙活完。“大爷,我看您园子里的黄瓜熟了,我家地里也结了些,给您送半袋过来,您尝尝鲜。”巧儿把背上的黄瓜放在石桌上,伸手帮王大爷搬了个小马扎过来,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
王大爷没接黄瓜的话,只是坐在马扎上,双手攥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飘向院门口,像是在提防着什么。巧儿看在眼里,心里清楚,王大爷早就知道她来的目的——三天前,村部后面的电缆丢了,巧儿借着银锁的记忆,清清楚楚“看见”那天傍晚,王大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正好撞见李霸天和两个同伙,把一卷粗粗的电缆往三轮车上搬,王大爷吓得赶紧躲在树后,没敢出声。
“大爷,”巧儿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柔,“我今天来,是想跟您打听点事——三天前傍晚,您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村部后面有人搬东西了?”
这话刚出口,王大爷的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拐杖“咚”地戳在地上,他立刻摆着手往后退了半步,差点从马扎上摔下来,巧儿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却被他轻轻推开。“巧儿,你别问了,”王大爷的声音发颤,眼神也慌了,往门口又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叔啥也没看见,那天我从地里回来,走的是另一条路,没往村部那边去。”
“大爷,您别骗我了。”巧儿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有点酸,却没松口,“那天您穿的是蓝色的旧褂子,袖口破了个洞,扛着的锄头上还沾着刚挖的红薯泥,您躲在老榆树后面,看见李霸天把电缆扔上车,还听见他说‘这玩意儿卖了能换两箱酒’,对不对?”
这些细节一说出来,王大爷的脸瞬间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马扎上,头垂了下去,花白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丫头,你都看见了,咋还来问叔呢?”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还有藏不住的害怕,“不是叔心硬,不帮你,是那李霸天,他不是个好人啊。”
巧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王大爷的顾虑不是装的,在青石村,没人不怕李霸天。李霸天是村里的地头蛇,仗着有点力气,又认识镇上的人,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谁要是敢惹他,准没好果子吃——前两年,张婶因为不肯把自家的菜地让给他盖仓库,没过几天,家里养的十几只鸡就全被毒死了;去年,王大爷的邻居因为多说了两句他偷集体粮食的话,夜里窗户就被人砸了。
“巧儿,你不知道,”王大爷抬起头,眼睛里泛红,“我家孙子小宇,现在在镇上读小学,每天都是我老婆子去接。前天傍晚,李虎在学校门口堵着我老婆子,说‘让你家老头别多管闲事,不然下次就不是堵着这么简单了’,你说,我要是帮你作证,李霸天要是报复小宇咋办?”
说到孙子,王大爷的声音更颤了,他伸出手,指节上全是老茧,还有几道没长好的裂口,那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磨出来的。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我一把年纪了,不怕他打,不怕他骂,可小宇还小啊,他要是在学校受了委屈,我这当爷爷的,心里咋过得去?”
巧儿看着王大爷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早就料到王大爷会怕报复,也早就知道李虎会去威胁他——昨天傍晚,她特意绕去镇上的小学,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王大爷的老婆子,却正好看见李虎堵在学校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对着王大爷的老婆子恶狠狠地说着什么,她立刻拿出手机,把两人的对话录了下来。
“大爷,我知道您怕,怕连累小宇,”巧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还亮着,她点开录音文件,递到王大爷面前,“您先听听这个。”
王大爷疑惑地接过手机,把耳朵凑了过去。录音里,李虎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嚣张的语气:“老东西,跟你家老头说,少管李叔的事,那电缆丢了就丢了,跟他没关系,要是他敢多嘴,下次我就去学校找小宇,让他知道啥叫听话!”接着,是王大爷老婆子怯生生的声音:“你别找孩子,我们啥也不说,啥也不说……”
录音不长,几十秒就放完了,王大爷拿着手机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脸色从白变成了青,最后又涨得通红,他猛地把手机往石桌上一放,拐杖重重地戳在地上,“这个混小子!这个混不吝的!居然敢打小宇的主意!”
巧儿看着王大爷激动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她往前凑了凑,语气坚定却又带着安抚:“大爷,您看,就算您不说,李霸天和李虎也没打算放过您,他们早就盯上您了,就怕您把看见的事说出去。”她拿起手机,把录音又备份了一份,“这录音,我己经存了三份,一份在我手机里,一份发给了我同学,还有一份,我明天给老支书送过去。要是李霸天敢报复您,敢找小宇的麻烦,咱们就把这录音交给派出所,再把他之前干的那些坏事——偷集体的粮食、挪用抗旱款,都一并说出来,让他进去蹲几天,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王大爷喘着气,眼神里满是愤怒,却还有几分犹豫,他看着巧儿,“丫头,派出所能管得了他吗?他认识镇上的刘书记,上次他偷村部的电线,派出所来了,最后也没咋样。”
“大爷,这次不一样。”巧儿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上次他偷的电线少,又找了人说情,可这次不一样——他偷的电缆,是村部用来装灌溉设备的,值不少钱,而且还有您这个证人,加上这录音,证据确凿,就算他认识刘书记,也护不住他。”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己经打听好了,镇上最近在查村里的集体财产问题,李霸天的事,正好撞在枪口上,派出所肯定会管。”
王大爷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着拐杖的木头把手,眼神飘向院门口的竹架,上面的豆角还在晃悠,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巧儿没催他,只是静静地陪着他,院子里很静,只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大概十分钟,王大爷终于抬起头,眼神里的犹豫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他看着巧儿,重重地叹了口气,“丫头,你说得对,就算我不说,他们也没打算放过我,与其这样提心吊胆,不如跟他们拼了!”他攥紧了拐杖,指节泛白,“我确实看见李霸天偷电缆了,那天傍晚,他带着两个外村的人,把电缆从村部后面的沟里拖出来,扔上了一辆红色的三轮车,车牌号我没看清,但是那两个人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一个留着光头,脖子上有个纹身,另一个戴着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巧儿心里一松,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大爷,您慢慢说,我把这些都记下来,您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证据。”
王大爷点了点头,开始慢慢回忆,把那天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霸天穿的什么衣服,说话的语气,甚至他搬电缆时不小心崴了脚,骂了一句脏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巧儿一边听,一边快速地记着,字迹工整,生怕漏了一个字,颈间的银锁轻轻发烫,像是在帮她记住这些细节,确保没有遗漏。
“对了,”王大爷突然想起什么,“那天我还看见,李霸天把电缆拉走之后,去了村西头的那个旧仓库,就是以前放农药的那个,他把电缆卸在了仓库里,还锁上了门。”
巧儿赶紧把这一点记下来,眼睛亮了起来——这又是一个关键证据,只要能找到那个仓库里的电缆,李霸天就再也抵赖不了了。“大爷,太谢谢您了,”巧儿合上笔记本,看着王大爷,语气里满是感激,“有了您的证词,咱们就能把李霸天绳之以法,不仅能要回被他偷的东西,还能让他把挪用的抗旱款还回来,村里的人,都会谢谢您的。”
王大爷摆了摆手,“丫头,别说这些了,我也不是为了啥谢谢,就是不想再受他的欺负,不想让小宇因为我受委屈。”他看着巧儿,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不过,巧儿,你可得小心点,李霸天要是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些,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大爷,您放心,我会小心的。”巧儿摸了摸颈间的银锁,眼神坚定,“我己经把您的证词记下来了,明天我就去找老支书,咱们一起把这些证据整理好,等时机成熟,就交给派出所。在这之前,您也别跟别人说这件事,要是李霸天问您,您就还说啥也没看见,免得他起疑心。”
王大爷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把巧儿送到门口,“丫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哎,大爷,您回去吧,不用送了。”巧儿挥了挥手,转身往巷口走。
傍晚的天色更暗了,天边的昏黄渐渐变成了深灰,村里的路灯还没亮,只有几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巧儿背着空袋子,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颈间的银锁传来淡淡的暖意,像是在给她力量。
她往村西头的旧仓库方向望了一眼,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是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等着随时扑出来。巧儿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没有停——她知道,有了王大爷的证词,她离揭穿李霸天的阴谋又近了一步,但这还不够,她还得找到仓库里的电缆,找到更多的证据,才能彻底把李霸天拉下马。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几分凉意,巧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脚步。远处,李霸天家的方向传来一阵狗叫声,尖锐而凶狠,像是在警告她,又像是在示威。巧儿没回头,只是紧紧攥着笔记本,心里清楚,这场和李霸天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她不会怕,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王大爷的证词,有老支书的支持,还有颈间这枚银锁,以及全村人对公平正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