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八月底,晨露总比七月厚些。天刚蒙蒙亮,稻叶上的水珠就坠得稻穗微微弯腰,风一吹,水珠落在田埂上,溅起细碎的湿痕,带着股清清爽爽的凉意,驱散了夏末最后一丝燥热。
王家的土坯房里,灯己经亮了。巧儿坐在桌前,指尖捏着一叠厚厚的纸,纸上是她用圆珠笔一笔一划整理的记录,每一页都标着日期和标题——“3月12日李霸天偷拿村部电线,证人王婶”“4月5日私占王家老宅半分地,界碑位置图”“5月1日挪用集体抗旱款买酒,小卖部收款记录”。她把这些纸按时间顺序叠好,又拿出透明文件袋,小心翼翼地装进去,封袋口时,特意多按了两下,生怕中途散开。
桌角放着己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是林晚秋昨天送来的旧箱子,边角有些磨损,却被擦得干干净净。箱子里最上层,放着那本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旁边叠着乡亲们送的东西:张婶给的腌萝卜干,装在玻璃罐里,封得严严实实;王大爷给的手电筒,是他儿子在外打工寄回来的,还没拆过包装;还有村西头李婶织的围巾,天蓝色的线,针脚有些歪,却透着股暖融融的心意。
巧儿伸手摸了摸颈间的银锁,锁身被体温焐得温热,花纹是外婆生前亲手刻的山芽,细细小小的,却刻得格外清晰。她想起昨晚整理证据时,银锁突然微微发烫,脑海里瞬间闪过李霸天上次摔钱时的模样——他把八千块摔在桌上,纸币散了一地,眼神阴狠得像要吃人,说“你给我等着”。那一刻,巧儿就知道,她走之后,李霸天绝不会安分。
“巧儿,早饭好了,快来吃。”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沙哑,像是早起时没缓过劲。巧儿应了一声,把文件袋放进背包最里面,又检查了一遍手机——里面存了老支书、林晚秋、乡纪委的号码,还设了快捷拨号,这样母亲万一有事,能最快联系到人。
走进厨房,锅里的小米粥正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两个白煮蛋,还有一碟咸菜。母亲正弯腰擦灶台,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自从去年住院后,母亲的身体就大不如前,稍微累点就会腰酸背痛。巧儿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抹布:“妈,您坐着歇会儿,我来擦。”
“不用不用,就剩一点了。”母亲笑着把她推开,“快喝粥,粥要凉了。你今天要去乡里赶火车,得早点走,别误了时辰。”巧儿只好坐下,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小米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妈,等会儿我先去趟村部,把东西交给老支书。”巧儿一边喝粥,一边说,“我整理了李霸天之前干的那些事的证据,要是他再来找您闹拆迁,您别跟他吵,也别随便签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或者去找老支书,让他把证据交给乡纪委。”
母亲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巧儿,眼神里满是担忧:“巧儿,要不……我跟拆迁办再好好说说,实在不行,少要一点补偿款也行,只要他不找事就好。你去了长沙,妈不想让你惦记家里。”
“妈,不能让步。”巧儿放下勺子,语气很坚定,“那些补偿款是咱们家应得的,也是村里集体财产的一部分,李霸天想多占,就是欺负人。您要是让步了,他只会得寸进尺,以后还会欺负其他乡亲。”她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是常年干农活、做家务磨出来的,“您放心,老支书会帮着咱们,晚秋也会盯着拆迁办的动静,我在学校也能随时联系你们,不会让他欺负您的。”
母亲看着巧儿坚定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眼眶却有点红:“好,妈听你的。你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军训肯定很苦,记得多吃点饭,别饿着。天冷了就把李婶织的围巾戴上,别冻着。”
“我知道了,妈。”巧儿笑着应下,心里却酸酸的——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她,自己却省吃俭用,现在她要去外地读书,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母亲。
吃过早饭,巧儿帮母亲把厨房收拾好,又检查了一遍家里的门窗,确认水电都关好了,才背上背包,拎起行李箱。母亲非要送她去村部,巧儿拗不过,只好扶着母亲慢慢走。
清晨的村子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鸡叫声,还有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路过张婶家时,张婶正好开门,看见巧儿拎着行李箱,赶紧走了过来:“巧儿,这是要去赶火车了?”
“嗯,张婶,先去村部给老支书送点东西,再去乡里。”巧儿笑着说。
“哎哟,路上小心点,到了学校记得给我打电话。”张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塞到巧儿手里,“这里面是我刚烤的饼,路上饿了吃,抗饿。”
“谢谢您张婶,您都给我装了腌萝卜干了,怎么还拿饼。”巧儿要把油纸包递回去,却被张婶按住了手。
“拿着!路上那么远,光吃萝卜干怎么行。”张婶的语气很实在,“到了学校好好学,别想家,家里有我们呢,会帮着照看你妈的。”
巧儿心里暖暖的,只好接过油纸包,放进背包里:“谢谢张婶,麻烦您了。”
路过王大爷家时,王大爷正拄着拐杖在门口散步,看见巧儿,赶紧迎了上来:“巧儿,要走了?”
“嗯,大爷,我去村部一趟,然后去赶火车。”巧儿说。
王大爷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塞到巧儿手里:“这里面是几块零钱,你路上买瓶水喝。大爷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你别嫌少。”
“大爷,您之前己经给我钱了,怎么还拿。”巧儿赶紧推辞,她知道王大爷不容易,那五十块钱己经让她很过意不去了。
“不一样,那是给你买文具的,这是给你路上用的。”王大爷的语气很坚定,“你到了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就跟老师说,别自己忍着。要是家里有事,就给大爷打电话,大爷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能帮着照看你妈。”
巧儿看着王大爷布满皱纹的脸,还有眼里的期盼,再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谢谢大爷,我会的。您在家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跟王大爷道别后,巧儿扶着母亲继续往村部走。快到村部时,她瞥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是李霸天。他穿着件黑色的背心,手里夹着根烟,正盯着村部的方向,眼神阴沉沉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巧儿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母亲往身后护了护。李霸天也看见了她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没过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进村部。
村部的门开着,老支书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份报纸,戴着老花镜,看得很认真。听见脚步声,老支书抬起头,看见巧儿和母亲,赶紧站起来:“巧儿,这是要去赶火车了?”
“嗯,支书,我来给您送点东西。”巧儿扶着母亲在石凳上坐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透明文件袋,递给老支书,“这里面是我整理的李霸天的证据,包括他偷拿集体物资、挪用抗旱款、私占土地的事,每一条都标了日期和证人。我走之后,要是他再来找我妈闹拆迁,或者欺负其他乡亲,您就把这份证据交给乡纪委,他们之前己经知道李霸天的事了,有了这些证据,肯定能管他。”
老支书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纸整理得整整齐齐,字迹清晰,每一条记录都很详细。他抬起头,看着巧儿,眼里满是赞许:“巧儿,你这孩子,心思真细。你放心,这份证据我会好好保管,要是李霸天敢胡来,我肯定不会饶了他,一定把证据交给乡纪委。”
他把文件袋放进怀里,又用手帕裹了裹,像是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在学校也别担心家里,你妈这边,我会经常过来看看,要是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还有村里的拆迁事,我也会盯着,绝不会让李霸天和刘书记搞鬼。”
“谢谢您支书,有您在,我就放心多了。”巧儿松了口气,老支书在村里威望高,又公正,有他帮忙,母亲在村里能少受很多委屈。
“跟我客气什么。”老支书笑了笑,又转头对巧儿母亲说,“大妹子,巧儿去了学校,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别自己扛着。李霸天要是敢来闹,你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谢谢支书,麻烦您了。”巧儿母亲感激地说。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老支书叮嘱巧儿到了学校要好好表现,遵守纪律,好好学本事,以后为国家做贡献,也为青石村争光。巧儿一一应下,看了看时间,己经快七点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乡里去县城的班车了。
“支书,妈,我该走了。”巧儿拎起行李箱,背上背包,心里满是不舍。
“路上小心,到了学校记得报平安。”老支书拍了拍巧儿的肩膀,语气很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