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燃到了尽头,仅余几点暗红的火星,在昏沉的暮色里忽明忽暗,把会计老周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土坯墙上,像一块皱巴巴的旧布。巧儿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指尖捏着那支还带着余温的录音笔,笔身的金属壳子被她攥得有些发烫——方才李霸天塞信封的声音、那句“确权书的事别出岔子”,还清晰地留在录音里,像一根细针,轻轻一挑就能戳破老周紧绷的神经。
老周的手还僵在半空,方才端着的搪瓷茶杯早就搁在了桌角,杯沿溢出来的茶水洇湿了桌布,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垂着头,花白的头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他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巧儿没催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老周手腕上那块磨得发亮的电子表上,表盘里的指针滴答作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叔,”过了好一会儿,巧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没了方才拿出录音笔时的坚定,多了几分体谅,“我知道你难。你儿子明年就考公务员了,政审这关,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可你想想,刘书记和李霸天让你做的事,是伪造国家文件,要是真等事发了,你就算想躲,也躲不掉。”
老周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也有些发肿,看着巧儿的眼神里,满是纠结和恐慌:“巧儿,不是叔不想说,是刘书记他……他之前就警告过我,说要是我敢把这事透出去,我儿子的政审,他一句话就能给我搅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考不上公务员,这辈子……”
说到最后,老周的声音哽咽了,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里沾着的烟灰蹭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黑印,看着格外狼狈。巧儿心里也跟着软了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老周面前:“叔,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你要是一首帮着他们瞒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到时候不仅是你,你儿子也会受牵连。可你要是现在配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乡纪委的同志知道你是被胁迫的,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理,不会影响到你儿子。”
老周接过纸巾,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沉默了很久,屋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还有灶膛里火星熄灭的“噼啪”声。巧儿能感觉到,老周心里的防线,正在一点点松动。她悄悄摸了摸颈间的银锁,那枚从小戴到大的银锁,此刻竟微微有些发烫,像是在给她打气,也像是在提醒她,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有线索了。
“我……我真的能保住我儿子吗?”老周终于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祈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巧儿立刻点头,眼神坚定:“能。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会跟乡纪委的同志说明情况,证明你是被刘书记胁迫的。而且,刘书记和李霸天私分补偿款,本就不是什么小事,你提供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帮着他们尽快查清案子,这也是立功的机会。”
这句话像是给老周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缓缓开口:“其实……伪造宅基地确权文件的事,是刘书记亲自找我的。他说,清溪村这几块宅基地的补偿款,多算了一部分,让我把几家的确权文件改一改,把面积改小,多出来的补偿款,他和李霸天分了。”
“多出来的补偿款有多少?他们具体是怎么分的?”巧儿立刻追问,手里的笔己经准备好了,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老周说的话。
老周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怯懦:“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刘书记没跟我说,他只让我改文件,其他的事,不让我多问。我也不敢问,怕他不高兴,迁怒到我儿子身上。”
巧儿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老周能说到这里,己经很不容易了。她没有再逼他,只是放缓了语气:“那你再想想,刘书记和李霸天,除了让你改文件,还有没有其他的联系?比如他们有没有约定什么时候见面,或者有没有提到过其他参与的人?”
老周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角上着,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我……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去乡上送文件,路过刘书记的办公室,听见他跟李霸天打电话,说什么‘初五晚上,镇口茶馆见’。我当时没敢多听,赶紧走了。后来我又偶然听见他们提过一次,好像每个月的初五晚上,他们都会在镇口的茶馆见面。”
“每月初五晚上,镇口的茶馆?”巧儿心里一喜,这可是关键线索!她立刻在笔记本上写下“每月初五镇口茶馆”几个字,字迹因为激动,比之前用力了不少,笔尖都差点把纸戳破。
就在这时,巧儿颈间的银锁突然又热了几分,比之前的温度更高,还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银光,像是在“记下”这个重要的时间点。巧儿下意识地摸了摸银锁,心里忽然安定了不少——这枚银锁,是小时候母亲给她买的,母亲说,这银锁能帮她避开灾祸,护她平安。以前她只当是母亲的心意,可自从发现银锁能放大字迹、提醒她文件有问题后,她就知道,这银锁,真的在帮她。
“叔,你确定是每月初五晚上,镇口的那家茶馆吗?是‘老茶馆’还是‘清风茶馆’?”巧儿又确认了一遍,生怕自己记错了。
“是‘老茶馆’,镇口就那家茶馆开了十几年了,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老茶馆’三个大字,很好找。”老周肯定地说,“我之前跟朋友去过一次,知道那家茶馆的位置,就在镇口的十字路口旁边,旁边还有一家小卖部。”
巧儿把茶馆的名字和位置也记了下来,然后看着老周,认真地说:“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跟乡纪委的同志说明情况,不会让你儿子受影响。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刘书记和李霸天,不然他们肯定会对你不利。”
老周连忙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不说。巧儿,这事就拜托你了,我儿子的前途,全靠你了。”
“你放心,我会的。”巧儿说完,收拾好笔记本和录音笔,站起身,“叔,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要是之后你又想起什么线索,随时给我打电话。”
老周也跟着站起来,送巧儿到门口。看着巧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样,但他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活在刘书记的威胁里了。
巧儿骑着电动车,在乡间的小路上行驶。夜晚的乡村很安静,只有电动车的车灯划破黑暗,照亮前方的路。路边的稻田里,传来阵阵虫鸣,偶尔还有几只青蛙跳进水里,发出“扑通”的声音。巧儿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老周提供的线索,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之前迷雾重重的局面。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己经晚上八点多了。国庆假期明天就结束了,要是等假期结束再回学校,然后再找机会去镇口的茶馆,说不定会错过下个月的初五。不行,得尽快安排,不能给刘书记和李霸天任何察觉的机会。
想到这里,巧儿立刻加快了车速,朝着镇上的方向骑去。她打算先去镇上的售票点,看看能不能买到国庆后第一个周末的返程票——她在县城上大学,周末可以请假回来,正好赶上下个月的初五。
骑了大概半个小时,巧儿终于到了镇上。夜晚的镇子,比村里热闹一些,路边的几家小卖部还亮着灯,偶尔有几个人路过,说说笑笑地走着。巧儿没敢耽误时间,首接朝着镇上的售票点骑去。
镇上的售票点很小,只有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门口挂着一块“汽车售票点”的牌子,里面亮着一盏白炽灯,光线有些昏暗。巧儿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只有一个售票员,正趴在桌子上看报纸。
“阿姨,您好,我想问问,有没有国庆后第一个周末,从县城回镇上的汽车票?”巧儿走上前,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