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澡了。”陈知露即刻发声,强调她很干净。她有洁癖,不洗澡不上床,把这特质投射到他身上,认为他也有爱干净。
“没关系,你先坐吧。”周译不介意她坐,哪怕他有洁癖。
他迁就她,拿着笔记本,坐到她旁边。两个人肩并肩的重量,使床垫下压。
周译在笔记本打开一个档案网站,翻出老旧复古的维多利亚解剖手术教学图。由于工作室和制作方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他不能告诉她具体内容,只说他要用代码和建模重构环境:“我需要做类似的场景,要用到资源和材质,但我不太清楚这个领域,对器械、设施和流程都很陌生,所以想问你有没有了解。”
陈知露了解,提出:“我用一下鼠标。”她得到同意开始滑动、放大。
这是一张历史照片,记载维多利亚时期解剖手术教学现场的一幕。画面里有一个环形结构的手术室,以俯视的角度来看,观众席环绕如耳蜗,围满学生,他们全部穿统一西服。手术台站一名主刀医生、四个助手,被解剖的对象陈放手术台中央,两名女护士站在手术台后方。
她转过脸,对着他清晰流畅的线条,歪过头问,“你知道我是哪类医学生吗。”
“兽医。”他也转过脸。
“兽医从来不解剖人体。”
“难道维多利亚时期没有兽医手术。”周译反问。
“有啊,农场民工,穿皮质围裙在马场刮马蹄,搞牙齿,除苍蝇的卵。”陈知露说的是事实。
他哦一声笑了,“所以医用器械不一样。”
她点头,说出她读医几年了解到的医学信息,“大体有重复的,解剖剧院的话,那个年代会去的都是医学教授或者很迷恋人体解剖的狂热者,当众给学生示范手术流程。兽医和他们一样用锯条、解剖刀、剪子,都没有麻醉。动物可能以为自己上屠宰场,人类躺手术台是清醒的,截肢、开颅、白内障针刺都有,开刀之后吓到昏迷,”她甚至维多利亚时期的医美略有了解,“包括美容。”
陈知露指一下眼睫毛,让他看清楚,科普道:“种眼睫毛,用天生的头发缝到下眼睑,一针一针流血缝,没有麻醉。”
周译盯着她的眼睫毛,一秒、两秒,才说:“听起来很疼。”他发觉她专业起来很认真,是医学生的严谨专注。
“当然,一定很痛,”这时她又摆出难受的表情,然后问他:“我不懂人类解剖和代码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准确来说和人类解剖没关系,是我想要还原它的背景环境而已。代码可以开发和重现一些不复存在的东西,只要有写代码的能力就可以。”周译解除她的疑惑。
“像游戏设计,andy那样的。”陈知露略微明白。
“没错,我和他的专业很相似,都是技术类。”
“他个大壮佬就爱玩游戏……”陈知露失笑,她进而好奇:“那你现在写代码的难题是什么?”
周译说,“完全不清楚以前的手术环境,流程也很重要,一个手部动作都会影响我要做的东西,尤其是位置变化。打个比方,手术刀在不同地方动一动,那个光的折射角度就不一样。”
“要那么细吗。”陈知露回忆临床手术场景,打下来的器械光照,“医学光照是为了观察和消毒,不是为了反射和折射。”
“我只负责该做的。”周译反倒没想那么细,越细越乱。他决定和她一步步来,“如果可以,麻烦你先告诉我器械,不管是人医还是兽医。”
人医,陈知露被这个分类弄笑。她本来就挺忙的,凭什么帮他。她把手肘撑到大腿,托脸仰视他,又看到他的喉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分神帮你有什么好处。”
“给你做饭,可以吗。”周译想到这个。
“还行,我考虑一下吧。”陈知露说这话,尾音故意扬起,留个令对方期盼的话音,她站起身,“我明天满课,先回去休息,你可以给我发信息,但绝对不能打扰我睡觉。”
解剖课
隔日早上,周译和陈知露的出门时间恰好错开。
他上了前一班地铁,而她刚好到地下层,驶离的地铁呼啸而过,发动气流吹起她的头发和短裙。车身幻影消失,瞬间浮现伦敦西区音乐剧的广告牌。报站led切换信息,显示下一班地铁还需等待五分钟。
陈知露双手提包包,隔着空荡荡的轨道正对那硕大的广告牌,一条信息进手机。五分钟之后地铁来了,位置拥挤,她上去只能站着,靠
在衔接不同车厢的连接处查看信息。
周译很少主动联系她,上一次联系是几个月前,现在他发来d,希望她有空能发邮件介绍器械或者带他参观医学院。
上午刚好在医学院的解剖大楼,她回复他十二点下课,有空可以到一个地址找她。他已读,发了一个字,好。她继续道,只有这一天中午能在学校见缝插针。
陈知露很忙,忙着读理论、搞病理学和人畜共患的研究,还忙最重要的社交。
她在这所学校的医学院有不少人脉,回到本科的皇家兽医也有在伦敦或英格兰乡村执照上岗的同学,偶尔约出来逛博物馆,会听到他们不同的实战经验和工作烦恼。家里人认为她的家业尚在,前路宽松,未来还能从长计议,于是从容地让她先把研究生读完。
陈知露清楚医学生若不转行、不任学院里的执教老师,迟早要进手术室,不可能永远停在理论区和标本教室摆弄骨架。她需要缓冲,否则进入系统的血流循环只有运作的开始,学术报告里总是写着function,alwaysfunction,动物需要系统的循环支持,一旦开始系统便持续运作,在死亡前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