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沈浪眉梢微挑,这名字在江南,如雷贯耳,“花家七童?”
心中那点对这陌生世界的疏离感,似乎因这个名字的熟悉,淡去了一分。总算遇到个“熟人”。
“正是。”花满楼坦然承认,毫无世家公子的骄矜。
沈浪的目光,落在他那双眼睛上。
他忽然笑了:
“有趣。花公子眼盲,心却不盲。听的是人间烟火,嗅的是百花芬芳,品的是杯中清茗,感的是这细雨微风,还有……”
他顿了顿。
“……故事里的情义与执着。这份心热,这份生机……”
沈浪感叹道:“原随云那瞎子若有你半分,也不至于把自己活成个不见天日的鬼魅!”
“原随云?”
花满楼带上了一丝探究:
“沈先生知晓无争山庄旧事?”
声音多了一丝凝重。
“何止知晓?”沈浪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将楚留香与蝙蝠公子的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用古龙式的话语简短勾勒出来。
最后,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一响,如同给那故事盖棺定论:
“那厮的心是黑的。听的是江湖血雨腥风,算计的是人心鬼蜮。活脱脱一个活在暗沟里的毒蛇。”
他目光再次落在花满楼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欣赏,“与花公子你这温玉暖阳,可谓是天差地别,云泥之分!”
花满楼沉默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些,滴滴答答,敲打着沉默。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比方才低沉了几分:
“原来如此。人心……竟能幽暗至此么?”
“人心?”沈浪嗤笑一声,“那玩意儿,从来深不见底。光与暗,不过一念之间。”
他身体微微前倾:
“有人守着心火,照破山河万朵;有人放任心渊,吞噬一切,最终……连自己的骨头渣子都啃噬殆尽。”
他盯着花满楼“看”不到的方向,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那个沉沦的身影,“原随云选了后者,活该他……永堕无间!”
花满楼没有立刻回应。沈浪口中“原随云”的故事,如同他自身光明的反面,沉沦在无尽黑暗里的镜影。这对比,如此鲜明,如此震撼。
“沈先生,”花满楼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脸上的沉郁己悄然化开,如同乌云散尽,恢复了那份令人心安的温煦笑意,“故事里白娘子的深情,令人动容。花某斗胆一问,那雷峰塔……最终可曾倒掉?许仙与白娘子,可有重逢之日?”
“倒掉?”沈浪的语调拖长,“人心铸成的塔,哪那么容易倒?天道无情的规矩,哪那么容易破?”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狡黠:
“不过嘛……”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拿起一粒花生米,轻轻一抛,又稳稳接住,动作潇洒写意,如同掌控着故事的走向。
“花公子若是好奇,不妨明日此时,再来这烟波小筑听上一听?”
他目光灼灼,带着邀请,“故事还长着呢,结局如何,总得有人亲眼……哦不,亲耳见证,不是么?
花满楼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干净利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明日此时,花某定当洗耳恭听。”
雨,还在下。
烟波小筑二楼,竹帘后,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一个落拓不羁,眼含深潭,藏着惊涛骇浪。
一个温润如玉,心似明镜,映着万丈红尘。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别样的韵律,像在给这场相遇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