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缓缓转过身,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看着黎弇眼中交织的悲愤、绝望与不甘,那眼神,宛如濒死孤狼的最后凝望。
班超伸出手,重重按在黎弇未受伤的右肩上,掌心传来的力量沉稳而灼热。
“黎将军,你看。”班超指向城下龟兹营盘那如同星海般密集的篝火,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龟兹五万大军,看似势不可挡。然其营盘连绵十数里,依河扎营,前重后轻,左翼临沙丘,右翼倚矮林,看似稳妥,实则犯了兵家大忌!其势虽盛,其心己骄!白日猛攻受挫,损兵折将,主将必急于求胜。今夜,便是其破绽所在!”
黎弇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班超话语中那股斩钉截铁的自信点燃一丝微弱的火苗:“司马是说……夜袭?”
“非是袭营。”班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如刀的弧度,眼中跳动着疯狂而冷静的火焰,“是放火!烧其粮秣!”
黎弇倒吸一口冷气!
龟兹营盘连绵,戒备森严,深入其中烧粮?
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班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田虑白日在城头观察,龟兹后营辎重堆积处,离其右翼那片矮林极近!林中多枯草灌木,今夜风起,正是西风!若以一支精兵,从城西南角塌陷的暗渠潜出,沿干涸河床悄然靠近矮林,顺风纵火!风助火势,顷刻间便可席卷其右翼营盘,首逼粮草!龟兹大军必乱!”
黎弇的心脏狂跳起来!这计划大胆到疯狂!却也……绝妙!
他猛地看向班超:“末将愿往!纵是刀山火海……”
“不,”班超打断他,目光转向黑暗中如同标枪般侍立在不远处的田虑,“此去九死一生,需无声潜行,需需一击即退。田虑,你带六名最精于潜行、攀援、火攻的兄弟去。记住,火起为号,无论成否,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喏!”田虑没有任何废话,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决死的精光。
他立刻转身,消失在城垛的阴影里。
“黎将军,”班超的目光重新回到黎弇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腿伤不便,留在城上,统领全局。将所有能战之兵,所有丁壮,集结于西门内侧!待敌营火起,全军鼓噪!做出全力突围之状!将龟兹人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西门!不能让他们去救援粮草!”
“末将明白!”黎弇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至于箭矢……”班超的目光扫过城头堆积如山的尸体,声音冰冷而残酷,“拆!拆下所有龟兹人尸体上的箭矢!无论完整的还是折断的箭杆!收集一切可用的箭头!城中所有工匠,连夜赶工,修复箭簇,捆绑箭羽!哪怕只能多造出几百支,也是好的!”
“是!”黎弇肃然领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班超不再多言,负手立于城头,目光穿越了浓重的夜幕,牢牢锁定在龟兹营盘右翼那片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矮林。
寒风卷起他破碎的袍角,猎猎作响。
成败,在此一举!
…………
子夜。
风,果然如班超所料,渐渐转强,带着塔克拉玛干深处特有的干燥与凛冽,自西向东,呼啸着掠过疏勒城头,卷起沙尘,扑向远处的龟兹大营。
风声呜咽,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城西南角,一处因年久失修、被白日的炮石震塌了大半、又被刻意用杂物掩盖的废弃暗渠出口,几块沉重的条石被无声地挪开。
田虑率先探出,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西周。
确认安全后,他打出一个手势。
六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依次滑出,迅速匍匐在冰冷的、干涸龟裂的河床底部。
每人背上都捆着几个沉重的皮囊,里面是浸透了火油的布团、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